第45章 云今安

  东境桃花楼。
  世人皆言：东方桃花楼，花醉十九州，一剑断青云，天地任我游。
  落英山里，碧海峰上，仙鹤伴飞，云海茫茫，宛若仙境。
  就是......寂寞了些。
  现任掌门诸葛问，天元境高手，当年桃花楼七仙之一。如今，物是人非，七仙生死离别，只剩下了他与五师兄韩穆离二人。
  面对窗外片片桃花，眼前累累卷宗，他常常感叹：
  这破逼宗主，老子特么不干了！
  闹骚过后，还是得乖乖操持下去。
  诶，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天下第一的剑仙韩穆离，云游天外，拜谒仙山，神龙见首不见尾，把这重担交在自己身上。
  最得意的弟子，那万中独一的李长庚......唉，不提也罢。
  哼，桃花楼，除了他一个天元境的诸葛问，哪里还有其他支柱呢？外强中干罢了......
  不过，本还有个希望的——
  那个不亚于李长庚的少年天才，云今安。
  诸葛问摇头叹息。天才易折，此话果然不假。
  云今安的心，随着李长庚的仙逝，也消沉了。
  七年啦，他这个徒弟困在地藏上品七年啦......如今，已然是落到道玄修为了。
  怕是世间再无云今安了。
  若此事还不能将他唤醒，那便......
  他不忍想下去，唤来一个门生，让他把手里的万事册送去。
  门生挠挠头，小师叔神迹莫测，哪里去寻？
  他走到窗户边，眼神越过那片桃花林，渐渐延伸到最高峰那片新雪之中。
  雪中有枯木。
  枯木有酒香。
  新绛的冰雪，冰镇的烈酒。
  枯木或许能逢春生花，但绝不会结出酒瓶来。
  自然是有人。
  树枝雪上，有一个年轻人。冰天雪地，寒风瑟瑟，他披头散发，只穿了件单衣。
  烈酒入喉，脸色竟然有些生红，如桃花，如血。
  他便是桃花楼下一代的希望，剑道天才云今安。
  他喝了一口酒，胸口热辣，但意识却又消沉一分。在树枝上摇摇晃晃，却总是差一点儿落下来。
  哼，剑道天才......若是没有李长庚，他的确自认为天才，四大宗，二十四门，他这一代中，自以为不是佼佼者……而是绝对的第一！
  可是啊，事与愿违，每次师兄的毒打总是让他冷静地认识到：
  当个第二也挺好。
  至于说第一，那道望不见尽头的鸿沟啊，他跑断腿也是越不过去的。
  得咧，凡事有师兄罩着，似乎更加滋润。
  忽然有一天，这个罩子没了，他便成了希望。
  去他妈的希望......
  他追赶的人都没了，这条路走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没啦，迷路啦，这辈子就这么着吧......
  天才，谁爱当谁当。
  妖魔，谁爱打便打。
  剑道，去你娘的道！
  愿为酒中鬼，不作清醒言......
  “小，小师叔......”门生好不容易才寻着人，牙齿打颤，即便身着寒衣，依旧冷得发抖，“你，你，你不冷啊？”
  云今安乜斜一眼：“喝点？”
  门生的确想来一口，不过他深知小师叔的酒尤其醉人，他说不定尝半口便得晕死在冰雪里。
  “小师叔，宗主让我把这个给你。”
  “放着吧。”云今安仿佛睡着了。
  “那，那我先走啦！”
  云今安喉咙里发出阵阵咕噜声。
  风雪似乎更大了。门生跺跺脚，便朝山下跑去。
  忽地，他又折返几步，吼道：“小师叔！小师叔！”
  云今安吓了一跳，竟然从树枝上落了下来。
  “小师叔，你没事吧？”
  雪堆里冒出一只手来，左摆右摆。
  “小师叔，你得空看看吧！”门生忍着寒冷，又加了一句，“一定要看啊！”
  云今安的脑袋总算冒了出来，晕头转向，对着树根点点头。“好嘞，放心，一定！”
  门生叹口气，赶紧离开。
  云今安依稀记得自己手里少了点什么东西......哈！我酒呢？！
  他奋力在雪堆里刨起来，翻到一本册子，便随手甩开，又忙一阵，总算找到酒瓶。
  他坐在雪地里，仰头倒酒——却是一滴也没有了。
  唉，晦气！
  他无精打采，倒在雪地里。
  刺骨的寒冷渐渐侵袭他的身子，睡意朦胧，眼皮开始打架。有时候啊，他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可他却没有，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或许师兄还没死呢......
  他瞥过头，迷蒙中，又瞧见了那本册子，寒风正在帮他翻页呢。
  “一定要看啊！”
  世上哪有什么非看不可的东西？
  桃花楼那些世人垂涎的剑谱功法，如今他还想忘个一干二净呢！
  不知怎么的，他却鬼使神差般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朝册子走过去。
  酒也没了，桃花也看厌了，风雪更急，着实无趣。这册子......看看也无妨。
  “万事册......”他喃喃道，“这破机构还没关门呢......”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当翻到云心比武招亲的那一页，顿时双目圆睁，浑身颤抖起来。
  忽而，寒风呼啸，他怔在风雪中。
  “听说你有个师弟和我同姓？”
  “云心，云今安，你该不会是我家老爹的私生子吧？来，姐姐好生瞧瞧！”
  “小今安，你这胖脸蛋姐姐可太喜欢了！”
  “李长庚，你再打我家今安试试！你看我不收拾你！怎么，当师兄的让着点不行啊？让了？让了还打成这样？！”
  “小今安，惊呆了吧？云境城的藏兵可是天下第一呢！今天你生日，不要客气，随便挑......呃，挑一件哈，可不能贪多，不然我家老头子可得背过气去。”
  “小今安，你快成年了，要不要姐姐带你去喝一次花酒呀？无聊？怎么，你去过？好啊，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师兄带你去的？啊？！”
  “今安，快去助你师兄！他中计了！”
  “小今安......你也......也没找到他么......”
  “小今安......”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消融在风雪中，犹如野兽死前最后一口气。
  云今安跪倒在雪地中，双眸无光，脸上的血色正渐渐淡去。
  “云心姐，连你也认为他彻底不在了么......”
  “不，不会的，他可是李长庚，他绝不会轻易死掉！”云心姐曾信誓旦旦说过，“若当真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会随他而去......”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云今安回过神来，抓紧万事册，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
  “难道说，云心姐......”
  云今安双眸金光流动，他缓缓从风雪中站立起来，手中的万事册已散作碎片，化在风雪里。
  他的酒醒了，总算记起了那把云心姐赠予的神剑。
  他缓缓张开手掌：“【龙麟】，来！”
  桃花楼剑冢传来一声巨响，那道铁门轰然倒塌，一道烈焰飞向最高峰。
  惊得众门生惊讶连连。
  诸葛问双手紧紧捏住窗沿，老泪纵横，喃喃道：“好啊，好......惊破风雪，重回地藏境，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