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只是,败在了对他的爱上

  “嗯,他离开林府算是同过去的命格说了再见,往后虽不会大富大贵,但不会再有厄运降临,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了。”
  花千骨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小屁孩不用再受欺负了,往后也会有新的家人真心爱他护他,陪他长大。
  突然,她想起什么,转头问他:“师父,林进友已经死了,可那些助纣为虐,替他强掳少女的商贾呢?他们会不会遭到报应?”
  那些人那么坏,要是一点惩罚都没有,岂不是对不起死去的那帮女孩?他们的父母可以得到官府的补偿金,可人毕竟已经没了啊,这又不是钱能替代的,怎么能就这么放过!?
  花千骨嘟着嘴,不服。
  白子画道:“人在做天在看,自己做下的孽迟早会有反噬的一天的,现在他们能不受波及,但往后会发生什么,难说。”
  这话的意思是,兜兜转转还是会倒霉咯?这样她就放心了!
  拍拍胸脯,花千骨扯着白子画的袖子撒娇道:“师父,小骨饿了,想吃芙蓉斋的水晶汤包~”
  “上午不是刚吃过吗?”
  “上午是上午,现在是现在!你看天都要黑了,咱们就不回去自己做了吧~~嗯?”
  “你呀。”对于女孩的撒娇,白子画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
  “好吧,依你。”
  “耶!”
  鉴于乡下离城中很远,白子画打算御剑回去,他挥手招出横霜,上去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拉就将女孩带进了怀中。
  花千骨是第一次和白子画共乘一剑,还是掌门才有资格使用的横霜剑,她压抑着微微兴奋的心,双手抱紧白子画的腰,眼睛悄咪咪睁开一条缝。原本是打量着脚下的光剑,可看着看着一切都被放大,进而变得模糊,脑中也蹦出了一幅陌生的画面。
  那是在瑶池。温暖如春,飘花如雨,五彩的瑶池水细波荡漾,水中央一根光秃秃的粗壮枯木直插入云霄,而她好像离那根枯木很远,视线拉近一点才看清上面绑了个小孩。
  他长得很好看,四肢被仙锁穿通,高高吊在建木之上,可能是太疼的缘故,他不断挣扎着,呜哇呜哇地直哭。看着他,花千骨感觉心脏好像被握紧,涨得发疼,还有一种特别想哭的冲动。
  姐姐,姐姐……
  是谁?是谁在说话?姐姐是喊她吗?是那个小男孩在喊?她竟然,有个弟弟吗……
  镜头一转,五色荡漾的瑶池水忽然燃起熊熊天火,男孩在烈火里痛苦挣扎,扭着身子不住啼哭,却怎么也逃不掉挣不开。晴天一声霹雳,头顶的五星陡然绽放出巨大光芒,合着天雷汇聚成一道耀眼金光,准确无误的朝着男孩劈了过去。
  “姐姐……”男孩发出最后一声哭喊,身体瞬间化做云雾,永散人间。
  花千骨呼吸加重,紧抓着胸口的衣裳,再也忍受不住地弯下腰去,泪水一滴滴坠落,随着风儿蒸发不见。
  “小骨!”
  白子画发觉了不对,忙将剑身变宽变长,蹲下身抬起女孩的头,却见她满脸都是泪水,锁紧着眉头面色白得如一张纸,整个人宛若山坡上脆弱的蒲公英,山风一吹就要飘散而去。
  花千骨伸出苍白得青筋可见的手抓紧他的袖摆,泪眼婆娑地问他:“小月是谁?”
  白子画瞳孔一缩,面色惨白。
  许久没有回答,花千骨渐渐松开手,眼睛一阖竟晕了过去。
  这一昏,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醒来的时候屋中燃着沉香,不算浓郁的味道闻着让人很舒服,花千骨指关节微微动了一下,趴在床边刚刚睡着的男人瞬间被惊醒,他喊了声“小骨”,手中的柔荑却瞬间抽走。
  他睫毛颤了一下。
  起身,他垂着眼没看她,只道:“没什么大碍了,你既然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转身,离去的步子有些踉跄,一缕头发颓然地荡在身前,随着步伐轻晃着。
  女孩却喊住他:“白子画。”
  轻轻一声没什么情绪,却成功让他停了下来。
  花千骨幽幽看着身上的被子,半晌,问他:“转世后的小月,现在何处?他过得好吗?”
  她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场突如其来的回忆。正因如此,她很想知道当年代表妖神善良一面的魂魄被他收走后送去了哪里,是否投胎成功了,现在又在做什么。她不指望转世后的小月还记得她,但只要知道他过得好,没什么苦难,她就安心了。
  脑海中渐渐浮现小男孩纯真无瑕的脸,白子画默了一会儿才答:“在草原上,明天我带你去看。”
  说完,他径直出了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早料到了这一天不是吗?小骨不会永远甜甜地喊他师父,他也没办法骗她以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如果那么做了,不止小骨会恨他,他自己也会唾弃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能好好和她坐着说一会儿话成了这么遥不可及的事了?真是……太可笑了。
  桌上的水晶汤包还热着,是他半个时辰前特意出去买的,本想她醒来之后能吃上,可如今看来,只能浪费了。
  白子画唤来趴在墙角的哼唧兽,将热腾腾的汤包全喂给它,自己衣服都没脱便上了床,但究竟睡没睡无人可知。
  次日一早,飘雪纷飞,花千骨穿好衣服打开门,迎面一股冷风。她搓搓手,哈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一个人走去厨房,哼唧兽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腿边,短短的四肢搭配萌萌的外表,看得她想笑。
  白子画正在摆筷子,一尘不染的桌上放着两碗粥,一碟白面馒头,两个煮好的鸡蛋,一根水煮玉米,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花千骨下意识坐到正对门口的长凳上,坐完才后知后觉,原先的那条板凳已经被撤了,她坐了这条白子画就只能站着。
  她抬头,男人果不其然僵住,但仅仅一瞬便恢复如常。他拿起自己那双,又端起白粥,默不作声出门,坐在长廊下的靠背上,独自一人的身形有些萧索。
  哼唧兽明白那个妖神主母又回来了,当下大气不敢喘,默默挪屁股从花千骨脚边移到了桌角角。
  花千骨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快速喝完粥,又吃了点玉米,喝药的时候白子画进来了,默默收拾好碗筷,对她道:“我在门口等你。”
  说完出了门。
  此去草原路途遥远,花千骨又没有修为不能御剑,白子画想用横霜载她,剑出鞘才意识到此小骨非彼小骨。他转头看去,女孩果不其然冷着脸,黑沉沉的眸子让人心慌。
  刚想收剑,一只脚踩了上来,花千骨站上剑身前段,淡声道:“就这样吧,走。”
  剑起,白子画与她隔着一点距离,悄悄张起结界,一点风都没吹进来。
  万丈高空上,花千骨已经一动不动看着前方整整一个时辰,放空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而愉悦,时而落寞,时而迷茫,时而悲伤,她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安安静静,消瘦单薄。
  白子画好几次看她,女孩都没有发觉,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屏蔽了周遭一切。
  担心小骨身体受不住,白子画没敢把速度放太快,历时半天,二人终于到了碧空如洗,莽莽苍苍,一碧千里的大草原。
  踏上这片土地,花千骨闻到了自由的味道。万马奔腾,远处有牧民一片一片地散放牛羊,一眼望不到头的碧草地横无际涯,再远一点的地方水草鲜美,有穿着长靴头戴毡帽的小孩跟着父母学习如何挤羊奶,好几次方向对不准,把奶水挤到了自己的脸上身上,惹得小伙伴捧腹大笑。
  生活在这儿的人,宁静,幸福,自由,快乐。
  真好啊,花千骨在心底悄悄的说。
  白子画带着她往小月投胎的人家去,到了毡房附近,二人隐去身形,等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形壮硕,右边耳朵坠着一个长长的彩色羽毛耳坠,额头靠发际线的位置系着宽边蓝色抹额,五官立体,眼神闪闪发亮,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花千骨不由自主往前一步,眼眶一湿,差点没忍住喊出那声
  ——小月。
  “这是他第四次转世,前三次依次做了大夫、太子少师、商人,每一次轮回后寿数都会增加,这一世不出意外能活到七十岁,家庭美满,儿孙绕膝。”
  这么好吗?如此,她就放心了。
  这时,毡房的帘子又被打开,一个编着辫子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她来到转世的小月面前,用搭在手上的毛巾给他擦脸,嗔道:
  “让你放羊时省点力气不要总追着羊跑,好端端的又不会丢了,你净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我这不是习惯了吗?下次注意。”
  男人假装一本正经地保证完,接过帕子自己胡乱擦几下,又捧起铜盆里的水洗把脸,和女人一块进毡房,隐约间还有小孩的笑声传出来。
  看见这幕,花千骨发自内心地笑了,又站在门外看了会儿,转身沿着绿草坡,两手背在身后,散漫随性地往下走。
  他们依旧是广袖长衣的打扮,一步一行间衣袂飘扬,发丝水波一样轻漾,身下的绿草地广阔地仿佛与蓝天连成一线,画面美得像一副重工点缀的泼墨画。
  风卷起花千骨额上的碎发,她仰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一瞬间,胸腔里盈满了绿草的芳香和草原独有的清爽空气,前所未有的畅快。
  到了无人处,二人显出身形,花千骨又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在一个面朝羊群的绿草坡上坐下,白子画则在她身旁不远处站定,也看着下面珍珠一样洒落的羊群。
  沉默了很久很久。
  花千骨没有转头,话却是对他说的:
  “当年,瑶池上那一剑,你是故意的吗?”
  她还记得当年那场混战,九天仙佛齐聚昆仑,瑶池飘花如雨,枯死的建木直插云霄,惊雷滚滚,都是为了赶在五星耀日之时诛杀小月,彻底毁灭妖神真身。那一场大战她先后失去了杀姐姐、东方、小月,最后连自己也被他收入净瓶,在长留海底一关十六年。再出来时,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也是在那一天,宫铃破碎,她最隐秘最不想被人看见的伤疤赤裸裸暴露在人前,而她很没用,连为东方报仇都做不到。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当年拦她的人不是他白子画,而是换成仙界中的任何一人,摩严是不是已经死了,而小月也被成功救出,一切的一切发生转机,结果大变。
  可她也明白,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白子画只是白子画,假若不是因为她狠不下心下不了手,他又哪来的本事与身负妖神之力的她为敌?
  兜兜转转,她只是,败在了对他的爱上。
  白子画被她的问题愣住,回想当年将横霜剑插入小骨心脏的那幕,他至今无法面对,内疚让他不敢拔出她身体里的剑,更不曾对任何人说出真相。
  如果当年参与那场大战的人都认为是他故意想杀小骨,他认了,因为即使说出去也没人信。两百年来,有时手臂上的伤疤疼得狠了,他也会恍惚想起,然后就会自我怀疑:到底是他想杀小骨,还是别人逼他杀小骨?
  没有一次能得到准确答案。
  她死前曾怪他,说他其实从不信她,而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子画记住了,多年来不止一次思考这句话真正的含义,然后就想起,当年仙剑大会上小骨想杀霓漫天,被他发现了,愤怒之下他动手打了她。
  如今回想起来,只剩后悔。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吧?修行千年,连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其实从来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凡是他觉得不对的都想尽力去纠正,纠正不过来的要么放任,要么摧毁,这一点延续了千年,固执了千年。直到她临死前的一句话,他才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正视起这个无人提醒,一直被忽略的问题。
  往事如影,白子画垂下眼,想说不是,没有胆量,想说是,却不甘骗她骗自己。
  花千骨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不催他也不说话,目光静静落在远处的羊群上,让外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早就走神数起了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突然从羊群中钻出脑袋,睁大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再揉揉眼,草坡上的两个人居然还在。
  这下他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了。
  花千骨不明就里地看着小孩挤开羊群跑过来,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大声对他们喊: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中原来的吗?卖不卖茶叶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