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当年真相

  “不要过来!”
  一声惊叫,花千骨猛然坐起身,额上冷汗直流,面色白得跟纸一样。
  许久,她抬起头来,原来还在自己的床上,而方才不过梦一场。
  瞪大的眼睛迟迟回不了神,她突然一把掀开被子,满脸惊慌地跑到梳妆台那。
  手指颤抖着抚过脸上的一寸寸。
  还好,没有伤口,没有割痕,没有鲜血。
  梦,都是梦……
  不怕的,不怕的……
  她后怕地垂下头去,片刻一手撑着妆台转过身去,任由脱了力的身子靠着妆台一点点滑倒。
  白子画在厨房没看到人,想了想寻了过来,敲门无人应,又怕像上次那样冒犯到小骨。于是手指一动,一缕仙力从窗口飘了进去。
  闪着银光的小点在空中飘啊飘,而后高度下降来到了女孩面前,花千骨暗沉沉的眼眸微亮,想也没想,手伸出用力一把握住。
  暖暖的,像一束熊熊燃烧的心火……
  白子画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花千骨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的画面,心顿时一疼。
  已是傍晚,整个房间黑漆漆的,她就那样孤独地抱膝坐在靠角落的位置,身上是单薄的粉色睡衣,身子清瘦,看不清脸,只有捧在胸口的那团仙力透过指缝散发着一圈一圈柔和的银光。
  白子画小心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手轻轻拨去她面前的长发,露出里面那张惨白惨白的小脸,力求不惊扰到她。
  “小骨?”
  她睫毛颤了一下,缓缓抬起眼帘,眼中血丝遍布,黑压压如一圈死水。
  这一眼灼痛了白子画的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一如前世那样将人用力揽进怀里,低下头在她耳边安慰:
  “小骨不怕,师父在。”
  她不认他,可以,但他永远记得自己是她师父,只要活着一日,小骨的一切就都与他有关。只要她需要,他会一直在,永远在……
  花千骨如同木偶一样任他摆弄,不知何时调整了姿势将头埋进白子画脖子里,深深的,一如前世每一次遭遇危险被他所救时那样,全然信任,毫无顾忌地偎在他怀里汲取安心的味道。
  如果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象征,那她便任性这一次,不为别的,她真的……太害怕了。
  随我入地狱……
  不,她不是罪人,不愿入那地狱,不……
  冰凉凉的感觉在颈间漫开,白子画知道她哭了,一时心揪成一团,侧过头轻轻吻在她鬓边,眼角。
  珍视,温柔。
  糖宝和落十一在厨房久等不到人,结果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一时眼睛瞪成了铜铃大。
  糖宝捂着嘴,头上的触角绷成了一条线,眼睛闪闪发亮。
  “天,这么劲爆的吗?”
  她转头扯了扯落十一的耳朵,压着声音洋洋得意:
  “我早跟你说骨头和尊上和好了,你还不信。现在看吧,那么亲密地抱在一起,不是骨头允许的尊上怎么敢?”
  落十一满眼震惊,揉了揉眼睛再看,两个人还是亲密无间地抱坐在地上,那个姿势说是尊上强迫的根本说不通。
  明明他刚来的时候千骨还看尊上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眼下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莫非发生了什么他和糖宝都不知道的事?
  为了安全着想,他们只看了一会儿,然后立马抱着不情不愿的糖宝溜了。
  现在不主动走,回头尊上回过神来,就不是动动嘴巴能解释的事了。
  白子画起初蹲着,后来不知何时坐了下来,一腿伸展一腿半屈,陪怀中人一直待到月上中天才尝试着开口:
  “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
  花千骨没应声,半晌,缠着他脖子的手慢慢松开,说话声音微哑,有种掩饰不住的疲惫感。
  “我又做梦了……有一双手,还有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他们喊我去死,说我有罪……”
  白子画眉头立马锁起,抱紧了她温声安慰:
  “那只是一个梦,不代表什么,别乱想。”
  “可我觉得,那双手……好熟悉。”
  她说着慢慢坐直身体,拉起他的一双手在眼前细细端详,惨淡月光下,他的手指与梦中那双惨白鬼手是那么相像,甚至连指甲盖的形状都如出一辙。
  又想起前世那匆忙短暂的一生,那么多人骂她,个个都巴不得她死,摩严也恨极了她妄动情念将身为她师父的白子画拉下神坛……
  所有人都说她有罪,几乎……所有人……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问他:
  “你怨过我吗?我把你害得这么惨……”
  他那么尊贵高傲的一个仙,因为她落到今日有家不能归,还要饱受天下人非议嘲笑的地步,他心里也很苦吧?
  白子画怜惜地反握住她的手指,紧紧的不愿松开。
  “从来没有。”
  如果非要怨,或许只有她醉酒后昏了头想将身子交给墨冰仙那次吧。真的有史以来从没那么生气过,恨她做事冲动从来不懂他的苦心,恨自己无能让她受到那么多伤害被活生生逼成妖神,恨她身边男子一个又一个却从不懂他才是待她最好的,最恨的,则是什么都做不了还一次次给她伤害和痛苦的自己。
  从用生命给她设下封印,隐瞒她身负妖神之力的事实,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切,他从没觉得做的有错,唯一后悔的只有曾经给她的那些伤害……
  花千骨低下头苦笑起来,纵使他不曾怨她,可她始终有愧。因为她对他的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他们都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走过了太多弯路,假若时间能倒流,她宁愿自己只是花莲村里那个普普通通一无所有的孤女,不曾遇到他,便不会发生那么多苦难,害了那么多人……
  抽手起身,她转过身遥望天上的半轮月亮,声音轻飘飘的,眼里空荡荡一片。
  “你回去吧。”
  “那你呢?”
  她脸色那么难看,梦里见到的一切必是将她吓得不轻,甚至勾起了许多不敢面对的回忆,他走了,她继续一个人发呆吗?又或者今夜都不睡?
  花千骨低下头去,紧握成拳的右手缓缓松开,放出了一直被她紧紧抓握的银色仙力。
  “我?我自然是在这儿。”
  “不睡?”
  轻轻一叹,“不睡了,白天那么久,睡够了。”
  白子画心疼地看着她单薄纤瘦的身体,知道她其实是吓得狠了不敢再睡,可冬夜漫长,她一个人在这儿站一整晚,如何遭得住?
  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两步从后面将她拥住,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女孩瘦弱的身体,微微弯腰,轻易便贴上了她的侧脸。
  花千骨僵了一下,却没立即推开。
  许久,白子画低低开口:“你之前问我那个问题……还想听答案吗?”
  “什么?”
  “在草原上,你问我当初刺你的那一剑……”
  白子画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不说话眼睛低垂着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于是继续说:
  “那一剑……是幻夕颜得了师兄的命令控制我刺的,我……从没想过真的拔剑伤你。”
  原以为全说出来会很难,可现在真的告诉她了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小骨对他的伤害记得那么多,如果说了之后能让她对他有哪怕一丝丝的改观,便也值得。
  以前他无论做什么都不愿多做解释,一是不善言辞不想多说,二是没有人值得他说太多,后来她来了,却因伤得太深再没有勇气与她说。那时的他总认为即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伤害已经发生,他也从不屑像普通人那样以弱者的可怜博取对方的同情,于是一次次隐瞒,一次次装作不在意,哪怕明知她到死都在渴求一个真相也还是忍下了解释的冲动……
  可后来才知道,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死的时候他来不及解释,过后许多次都在问自己,假如当时勇敢一点将她想听的都说出来,把误会解除,她还会不会那么决绝地抛弃他寻死。
  但世上种种最不缺一个如果,她活着时他不敢说不能说,死了说再多她也听不见了。
  他发过誓,只要小骨还愿意回到他身边,无论要什么,他都给。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无论什么,只要她还要……
  终于听到了他亲口说的答案,花千骨瞳孔震动了下,闭上眼努力抑制眼眶的湿意,可泪水依旧不争气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十三岁成为白子画的徒弟,一路走来,截止盗神器之前,她所有学习到的东西,接触明白的道理,还有对人对事对世界的所有看法与感官,几乎都来自于他,形成于他。他以师父的身份亲自陪伴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成长,亲手雕琢了她对微观生命宏观世界的全部价值观,那时候在小小的她心目中,比起喜欢的人,白子画更像一个师长,一个神明,一个她永远不敢违背不愿离去的希望和唯一救赎。
  前世,无论被罚得多重,骂得多惨,疼得多无法忍受,她都坚信还有师父相信她,记得她,只要他从没放弃她,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恰因如此,当她亲眼看着他将剑插进她心脏,将她哪怕死也要护在怀里的宫铃刺得四分五裂时,她的心脏宛若被狠狠捏住了,疼得呼吸都不能。
  无法忍受他的厌恶,无法接受他的抛弃,短暂一生,她对他寄予的感情实在太多太深太复杂。她只知道,唯一信仰的神明已弃她而去,世界,还剩下什么呢?
  找遍所有,几乎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所以唯有一死,方可解脱。
  可如今他亲口告诉她,当年那一剑不是他想刺的,他只是被控制了,只是拒绝不了……
  唇线越绷越紧,花千骨发了狠地扣紧腰间那只手臂,突然很想笑。
  如果,她只是说如果……
  如果瑶池上那穿心一剑不是他愿意的,那她是否也能奢望一下当年和霓漫天一起去到仙牢里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睁眼看到他手臂已经被掐得出血,红色的鲜血浸湿白色布料开出一朵血腥的不规则小花,那样刺眼,他却闷不吭声地忍着。
  他若不愿,谁又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丝半点的解释呢?
  垂下眸,强忍着悲伤和怒意开口:
  “当年我受完刑被关仙牢的时候,你在哪儿?”
  她压得太久了,迫切需要一个放过自己的理由,只要他亲口给一个答案,无论是不是她期望听见的那个,对她而言或许都是一个救赎……
  白子画似乎僵住了,干张嘴看着她,对这个问题竟一时给不出回应。
  花千骨在他的怀中转了个身,抬头顶着通红湿润的眼睛看他,什么都没说,可他知道:
  她在逼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是他先一步败下阵来。
  “那晚……我去过仙牢,然后回去了。”
  话落仓皇地垂下眸子,再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她。
  师兄对小骨所做的种种伤害,他没有资格替小骨原谅,更没有立场和颜面劝说小骨忘记或者放下。严格意义上,师兄曾是他的一个较为特殊的家人,他的一言一行等同于他,这样的残忍认知让他痛苦不已,甚至没有脸面接受小骨的审视。
  在前世那些不愿意承认对小骨动情的日子里,他固守着可笑的师徒名义亲手给了她一次又一次无法弥补的伤害,那时尚能凭借理智告诉自己没有错。可当清醒过来接受小骨对他的爱时,他第一个想毁灭的就是那样懦弱无情的自己。
  身为一个深爱小骨的男人,他如何能接受她短暂一生的所有伤痛都是他或他的身边人亲手赠予的?
  接受不了,正视不了,承受不了……
  果然……
  花千骨深吸了一口气,颤着话音进行最后的求证:
  “一个人?”
  他点头,声音轻得只有彼此听得见。
  “嗯,一个人。”
  那时他刚受完六十一根销魂钉,身子极度虚弱痛苦,但实在放心不下仙牢里奄奄一息的她,就拖着病体去了,然后尽力给她治了伤……
  如果他知道那夜师兄会在他走后带着霓漫天去泼小骨绝情池水,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独自一人在那冰冷的牢里,可悲剧……还是发生了……
  “一个人,竟是一个人……一个人好啊……多好,就要一个人……”
  花千骨苍白着脸点头,从他点头那一瞬就全懂了,一时笑容惨然。悲伤化为无奈,无奈转为委屈,委屈化为烧不尽的怒火在心口肆意燃烧,烧得她理智都要丧失。
  垂下头去,嘴角倏地绽开一抹残忍的笑。
  她自问盗神器之前从没以徒弟身份做过半件对不起他白子画的事,更不曾冠着掌门首徒的名号为长留带去过半分灾祸和骂名。可他摩严到底是恨她恨到何种程度,才会顶着白子画的名义和霓漫天一起下到仙牢嘲讽她,欺辱她,最后还残忍地泼了她那么多绝情池水!
  他们知道那有多痛吗?知道活生生被绝情池水腐蚀血肉,腐心蚀骨的过程有多煎熬多难以忍受吗!!
  她的脸毁了,眼睛毁了,嗓子也坏了,不能看不能说,还因为经脉尽断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哼唧兽没到蛮荒之前,她被那么多人欺辱,甚至差点活生生被那群穷凶极恶之徒千刀万剐,分而食之!
  他们知道在地上用手指扣地一下下艰难爬行是怎样一种屈辱和无助吗?
  知道又瞎又哑又残的一个废人想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蛮荒里生存下去有多难吗!?
  她可以接受自己过得苦,因为那是她活该,从决定为白子画盗取神器救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
  可这一切苦难的前提,是施与之人是他白子画,而不是顶着他的由头私自决定她生死的世尊摩严!
  白子画能伤她,是因为她给了他伤害她的权力,是她亲手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手上,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她至死不悔。
  可其他人是什么东西?他们有什么权力干涉她的生死,有什么资格冒充白子画给她难堪,夺她性命,毁她信仰!
  那么多苦,那么多泪,现在却告诉她:泼她绝情池水的不是白子画,那晚和霓漫天站在一起的人不是白子画,逐她入蛮荒生不如死的人也不是他白子画!
  那她忍那么多的意义在哪里?失去那么多却不敢反抗的原因在哪里?
  是她一忍再忍太好欺负?还是她前世种种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什么风什么雨啊?
  她给他们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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