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般若琅玡咒

  长留大殿上,三尊齐聚,摩严的脸色尤其难看。
  “巫蛊咒术害人不浅,五百多年了,想不到竟有人敢将黑手伸到长留来!若不查出布咒之人施以严惩,难消我心头之怒!”
  “十一,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哪看见的那本涉及咒术的书?”
  自从许多年前咒术之乱后,相关书籍皆已被各门各派下令销毁封禁,能突然出现那种书,阴咒之事怕是早有苗头,最怕是有人故意让十一看到,毕竟他声名在外,是三尊亲传弟子之一,身份特殊。
  其他人都看过来,落十一不敢隐瞒,当下回:“是三百多年前与一作恶山精交手过程中所获,弟子害怕为人所学祸害世人,故早已毁掉了。”
  “毁掉了便有点难办了,不然还能根据书上气息和内容上下游地查一下。”笙萧默叹。
  白子画未语,半晌,对落十一招手,“你且过来。”
  摩严疑惑,“子画?”
  “二师兄,你有办法?”三百多年前看过的书,还早被销毁,二师兄是有什么好主意?
  落十一也不明白尊上要做什么,他乖乖来到殿中站定,随即被银光包裹飘起,眉心一痛就晕了过去。
  白子画站在高台边缘,右手抬起,指尖银光纵横,强大的仙力气息瞬间荡至殿内各角。
  银光越来越刺眼,除花千骨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呼吸沉重,宛如泰山压顶般直不起腰来,还是放出护体结界后才稍有缓解。
  笙萧默忽然激动道:“是归元两极术!二师兄突破了十重天!”
  古籍记载,归元两极术是修为达十重天仙人才能施展的最强复原性法术,施法者不仅能在不损伤魂体的情况下探知他人全部记忆,还可复原记忆中的任何一物一景,甚至能复刻活物!
  摩严也一阵狂喜。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好啊,子画修为突破了十重天,师父在天有灵,他总算能和他交代了!
  且十重天修为的子画放眼六界是真真正正的遍无敌手,这对他长留而言何尝不是天大的幸运!
  师父所说果然不错,子画在,长留乃至仙界百年无虞。
  花千骨早就知道师父突破十重天的事,摸了摸鼻子,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神交后的那个早上。
  一切普普通通,师父闭了个关,出来后就不一样了。
  “小骨,谢谢你。”
  他当时如此对她说,谁也没想到一直以来阻碍他修为上行的根本原因竟是心境。
  顺应本心,自然水到渠成,也可能是夙愿得偿,爱有所得的推动。
  总之自那之后,清傲孤冷的长留上仙就多了项欺负小徒弟的爱好,常逗得她脸红心跳才收手。
  银光散去,落十一落回地面后总算恢复意识,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见尊上修长五指拨动,掌心仙力缓缓凝结成一本书的形状,待落下,赫然是落十一早年见过的那本。
  摩严和笙萧默不约而同起身过去,只见封面上写着:扶灵咒。
  摩严一脸不屑,“这分明是迷惑外人的名字,阴蛊毒术又岂能扶灵!”
  笙萧默也点头,“确实,咒术虽在某些时候能起到好作用,但毕竟限制很多,这就好比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拿去剁骨,非但助不到力反而叫用刀的人心生不适不喜,不会有人真那么做的。”
  “二师兄你且打开看看里面都记了什么。”
  “嗯。”
  随着第一页的翻动,呈现出的内容是很正常的草药知识,往后翻甚至还有栩栩如生的配图,而从中间部分开始就有异了。
  一行接一行复杂诡异的文字形若干枯的黑色海草紧紧抓附在书页上,手一摸还有凸起,越往后看记载越密越乱,仅最后两页的咒术是用寻常文字写的,笔迹也跟前面有出入。
  逐字看过去,白子画的眉头缓缓皱起。
  “《般若琅玡咒》……‘般若’二字应是佛家才用,怎会出现于一本咒术书上?”
  “有没有可能,写书的人故意用此二字混淆看书者的视线,从而引我们关注佛家,他自己则另有谋划。”
  摩严眸色沉沉,“不排除这个可能,十一所说咒术应该就是这个般若琅玡咒了,里面只写了咒术而未提破解之法,想是那人故意的,就是不知他目的为何。”
  这时,白子画忽然感到那颗牙齿在发烫,取出一看竟在寸寸化为灰烬!
  “不好!咒术完成了!”
  落十一喃喃着,不可置信,“不可能啊,刚发现的时候那牙还发旧泛黄,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怎会提前这么多?!”
  白子画是反应最快的。
  “是距离拉近加速诅咒生效了,被诅咒之人就在我们当中。”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心脏一滞,摩严与笙萧默贵为一派之尊,不可能自己被诅咒了还毫无察觉,而白子画不死不伤是天下共知的事,更不会有人白费力气害他。放眼望去,殿内就只剩落十一和坐在靠殿门位置的花千骨。
  手腕一紧,下一秒已落入白衣仙人怀里,白子画将仙力滚滚输入小骨体内,紧蹙的剑眉宣示着他的紧张与不安。
  时间流逝,落十一未曾出现不适与异常,白子画亦没在小骨身上发现不对之处。
  师兄弟三人心内沉重。
  花千骨安慰白子画:“师父,小骨一点事都没有,别担心。”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倒霉蛋,也不确定诅咒发作是否有延时,可师父在这儿她便觉得安心。
  笙萧默嘴角一抹趣味的笑,走过去拍拍白子画的肩:“人在你怀里呢,伤不了。”
  自家二师兄惯会云淡风轻,也只有涉及千骨的事能让他露出这样紧张担忧的情绪了,没看大师兄头都转过去了吗,大庭广众之下,二师兄也真是敢抱。
  真——
  干得漂亮。
  似乎意识到这里是大殿,花千骨羞赧地挣开白子画握她的手,却又被抓住,“此处无外人,莫怕。”
  温柔的轻哄声传来,摩严的脸又黑一个度。
  哒哒哒——
  殿门忽被从外推开,舞青萝喘着粗气跑进来,进门就喊:“师父,大事不好了!”
  笙萧默扶额,“又出什么事了?”
  两个猴精儿徒弟隔三差五给他制造麻烦,他一开始还会紧张下,忧心是否真出了大事,后面再听他们喊大事不好,直接麻木。
  但这次却是真的大事。
  “有人在咱们销魂殿放了尸块,是人的!”
  “喔,放就放呗。”
  ……
  “!你说什么?有人放了什么?!”声音陡然高尖。
  “尸块!就死人肉!”
  她和火夕练了一早上剑,回去打开水壶还没喝,结果差点被吓死。
  她以后绝计要对红泥茶壶有阴影了。
  说话的同时,舞青萝手一挥,地上顿时出现大大小小十几个物件,每一样看着都精巧实用,可每一个都装着血淋淋的尸块。
  花千骨看了一眼,脸色一白。
  尸块她见得太多了,前世和爹爹住在村子外面,每次喊张大夫看病都得经过一座小石拱桥,而河下就有好多好多缠她的冤魂鬼怪,要么脑袋断掉要么没有手脚,形容可怖,天一黑就会拦路拉她去死,她怕鬼的毛病就是那么落下的。
  白子画心疼地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后将全部物件打开了。
  血淋淋一片,容器里有人的四肢、头发、骨头、碎肉、脏器、指甲,甚至残缺的五官。
  浓郁的血腥气飘荡在空气里,舞青萝胃里一阵翻涌,赶紧捏着鼻子退去落十一那边。
  其中一个肉块引起了白子画的注意。
  那是一张被割下来的嘴,上下唇肉因为血液流失已经有些干瘪了,在下唇的靠中间位置有一颗不太起眼的黑色小痣。
  他记得桃林里拜见他的三男两女中就有一人唇上有痣。
  眼眸深了深,他做法在空中化出五人的大概面貌,吩咐落十一:“查一下这五人的身份。”
  “是。”
  没用多久,五人的身份皆被找了出来,白子画细细浏览名册上的信息,终于找到了关键处。
  “死的人是青城派掌门独子——胥颜。”
  摩严的脸色一下沉下来。
  “青城派向来与我长留交好,胥颜更是刚入门十年不到,如今却惨死在了长留……”
  这让他如何与胥重交代?一个不好甚至会导致两派的关系恶化乃至对立。显然,凶手也知道这点,故而才选了胥颜残忍杀害。
  这堆碎尸一旦送到胥重面前,他们长留需要面临的不光是一个交代,还将引起其他各派的质疑与不满,事情闹大了将很难收场。
  这幕后之人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笙萧默是全场最生气的一个,他好好的销魂殿被放了这样一堆东西污染了,那人还能如无无人之地地潜进他的住所,还专选的细致物件装尸块,这是在打他堂堂儒尊的脸!
  挑衅至极!放肆至极!
  舞青萝察觉师父面色阴沉,知道他是真怒了。
  师父向来懒懒散散,给人洒脱温和的感觉,但作为徒弟她却明白一切不过表象,当师父真怒极的时候,是一点不输世尊的。
  长留儒尊,从不是虚设。
  白子画看一眼师弟,道:“从尸体上的气息来看,凶手非仙界中人,却也不是魔界,你若要查清真相,我帮你。”
  身为师兄,不能放着师弟有难不管,此前师弟也确实帮了他许多,这次换他搭把手吧。
  摩严难得安慰人:“我与子画一起。此事出在我长留,那人既敢这样挑衅,说明自身是有一定实力的,放你一个人我与子画都不放心。师兄弟间不说客气话,你暂且冷静下来,待查明后想怎么处置皆随你。”
  笙萧默虽怒极,理智却还是在的,点头。
  “先别将此事告知胥掌门,不然客院那些老家伙又得闹腾了。”那帮人住在长留,吃他长留的,却背地里蛇鼠一窝,吃相相当恶心。当初就说别收进来,大不了换个地儿安置他们,大师兄却非顾着面子应承了,这下反叫他烦闷。
  摩严知道师弟不喜那帮仙门中人的虚假嘴脸,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点头答应下来便没再说话了。
  磅一声,殿门又被人撞开,这次来的是幽若。
  只见她扫视一圈后直奔花千骨,一个熊抱热情满满。
  “师父!?原来你真的在这啊,呜呜呜,让徒儿好一番找!”
  白子画这次没拦她,花千骨咳嗽两声将人扒拉下来,叹道:“幽若,你又变重了。”
  再来一次,她就真得被她撞地上去了。
  幽若不好意思地咳了声,白子画问她:“这么急,找你师父做什么?”
  “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重点。”
  “是!就是我和糖宝新得了一样好东西,觉得很适合师父,就想喊师父过去看看。”
  笙萧默挑眉,“好东西?”
  这丫头口中的好东西可是有很多层意思的,别惊喜没给到,反把千骨吓出个好歹,那二师兄就得揍人了。
  花千骨被勾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啊?吃的?”
  幽若摇头,“不不不!是玉一样的东西,入手特别细腻,师父你肯定会喜欢的!”她看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不过做徒弟的当然得先孝敬师父啊,这不?马不停蹄赶来了。
  白子画直接让她拿出来。
  幽若还真带了一点在身上,她让花千骨伸出手,然后从墟鼎里取出一个黑松木的小方盒子,笑嘻嘻道:“师父,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花千骨依言照做了,身旁,白子画也盯着,防止突生变故吓到小骨,毕竟咒术对象还未确定,尚不能放松警惕。
  啪嗒一声,锁扣解开,映入眼底的是一颗大拇指大小的鸽血红宝石,圆形,纯正耀眼的红中漂浮着金丝一样的细线,触手冰凉细腻,表面极光滑,红如血,赤如金,璀璨夺目。
  白子画不动声色探了下,确定没有古怪才放下心。
  幽若看花千骨的表情就知道师父肯定是喜欢了,忙高兴地将得到珠子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停下后还不忘跟花千骨邀功。
  “嘿嘿,徒儿什么都想着师父,师父是不是该夸夸我?”
  说着小心翼翼瞟一眼白子画,那模样像在说:师祖你看,我哄师父开心了,您老人家是不是该表示表示,适当减一下对徒孙我的惩罚呢?
  白子画低头看小骨,她正举着其中一颗宝石在眼前细细地看,亮光闪闪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喜爱,看她开心,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好。
  “做得不错。”这是白子画第一次夸幽若,后者一听,当即放心了。
  果然啊,还是她聪明,哄好了师父不就等同哄好师祖吗?那减罚之事不还轻轻松松?
  啊,她真是太睿智了,喔吼吼吼吼!
  好东西看一下就好了,总不能一直拿在手里,花千骨将盒子递给白子画,刚转身欲同幽若讲什么,眼前忽然一黑向后倒去。
  “小骨!”
  惊呼一声,白子画将人接住,火速回了绝情殿。
  *
  雷雨阵阵,天阴沉得快要塌下来,不久前的明媚日光仿佛只是人们的一场梦。
  卧室里,白子画已经在床旁守了花千骨三天三夜,她仿佛睡着了,宁静、美丽、安然,对心爱之人的呼唤全无响应。
  “二师兄,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笙萧默轻声劝着,看白子画憔悴的样子心有不忍。
  他的二师兄断情绝欲,一朝动情却动得惊天动地,谁又预料得到他的一生竟会困于一个叫花千骨的小小女子之手呢?
  一路走来,诸多不易,他不相信,连生死都未能阻断的缘分会败给区区咒术。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睫毛微动,白子画道:“你回去吧。”
  “师兄……”
  “回去吧。”
  拗不过,笙萧默叹口气,走了。
  拉她的手在脸颊摩挲,眼神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空洞。
  “小骨,你怎么还在睡啊,师父想你了,想同你说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师父很没用吧,又犯错了。”
  “院里的桃花开得很好,我摘了好多,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做桃花羹,味道一定很好。”
  “那只白虎关了两天,果然瘦了,师弟说把它送给你,以后你想摸就摸,师父再不拦了。你喝酒我也不拦了,这样你总会开心吧?”
  “要记得,不要睡太久,开心了就理一理师父……”
  ——
  屋外疾风骤雨,幽若嘴唇紧咬,低下头满是悔意。
  是她的错,她不该自作主张把那个血石送给师父的,若早知宝石与空气相遇会形成咒术,而第一个触摸咒器的人一旦将咒器二次转赠就会连累被赠者被诅咒侵蚀,她就是自己收着也绝不会害师父遇险。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将来历不明的东西带回来!为什么自以为是送给师父!为什么总这么无知莽撞!
  幽若,你真是蠢透了!
  豆大的雨珠拍打着草叶,脆弱的叶片被震得一晃一晃的,桃花瓣随着地上雨水形成的水流蜿蜒漂走,堆积在低矮处。
  一夜风雨。
  雪白长靴走过泥泞地面,白子画顿了下,弯腰捡起一片被泥水染脏的桃花瓣。
  长阶下已没了悔过的女孩,徒留膝盖印下的两个浅浅小坑,里面又浮着一片花瓣。
  伸手捡起,离去。
  昏黄的夕阳伴着晚霞燃在天的那边,地面映着斑驳树影,屋内的光线不算太好。
  第十日,未醒——
  白衣仙人执笔写下这五字,侧头看去,屏风后的人儿呼吸清浅,动也未动。
  分明已没有了心,为何还是这么痛呢?
  手臂的疼痛越来越强,终于握不住笔栽坐在圈椅里,半晌,白子画握着桌角艰难起身,直到熟悉的异香飘入鼻端,伤疤的痛才渐渐减缓。
  这十日里他翻遍古籍,关于咒术的记载却寥寥无几,小骨就像在睡一场不知何时会醒的觉,酣睡之余连他这个师父也顾不上了。
  用力埋进她颈窝,肌肤是温热的,少女的幽幽体香在此刻似一把钩子勾动他内心最隐秘的一角。
  “小骨,你不是答应师父要永远陪我吗?食言,是要受惩罚的……”
  像过去她咬他那样,牙齿刺破皮肤,轻易尝到了她血的味道。
  合着吞咽的动作,他抱她抱得那样紧,仿佛想将她随着血融入他的身体,眼前起先是猩红色,逐渐逐渐的变淡了,粉粉的到处飘洒,是绝情殿的满殿桃花,是那年她亲手为他埋的桃花酿。
  液体往下流入枕中,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是那样紧,修长却不瘦削的指节分明在颤抖。
  小骨,你是不要师父了吗……
  可师父已不能没有你……
  师父错了……
  醒来吧,算师父求你……
  快醒醒……
  醒醒……
  不知过去了多久,轻叩门扉的声音传来,是摩严。
  “子画,你在里面吗?我有些事要与你说。”他顿了下,补充:“是关于花千骨和咒术的。”
  没等太久,门打开,光线昏暗,但依稀能看出白子画背对他站在桌前。
  见他没出来的意思,摩严心内低叹一声,就站在门口道:
  “我去了一趟大罗天,那里的佛子并不知晓般若琅玡咒,但却告诉我,此咒有佛法的痕迹,却非正统佛法,咒语也并不完整,故而效力强弱很大可能会受中咒者意识和求生欲望的影响。
  换句话说,花千骨不一定有生命危险。
  而要想破解,需先找到咒器源头,若咒器与器源皆已毁,需以施咒者的第三根肋骨和中间部分的脊骨合磨为粉,以通身血液兑融,在活着时让其喝下便可将诅咒原路转回,过后拔掉施咒者最长最尖的一颗牙齿并销毁,中咒者便会在三日之内恢复无虞。”
  他说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作为师兄,不想看子画再这么痛苦下去。
  花千骨他还是看不惯,但子画已非她不可,只盼时间过去,慢慢接受,除此外也没有别的路可选。已经错了一个竹染,如今,就当为过去所做一切赎罪吧。
  话已至此,他又站了会儿,转身离开了。
  昏暗处,白子画缓缓抬指擦掉了唇角的血液,漆黑眼底诡若深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