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请你 你不必倒贴

  容檀并不觉得,里面的客人是睡着了。
  整层楼的客人都因为方才那女子的闹事,不满地开门看情况,可只有这一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门。
  如果不是因为睡得太死,或许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理由。
  他要是没看到便罢了,可被他遇到了,还是确认清楚比较稳妥。
  容檀袖间滑出一把匕首,手法极快地顶开房内的门闩,推开了门。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
  屋内光线很暗,没有点灯,只是靠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光,和街道上的灯笼。
  “滚。”
  戴青铜面具的男子声音喑哑,毫无波澜,却让人莫名窒息,不敢生出反抗之意。
  容檀的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腰间,摸到软剑之后,淡然一笑:“很抱歉打扰了贵客,方才客栈里出了点事,所以想来向您表示歉意。”
  “歉意?怎么表示啊?”
  床上做起来一个人影,被子滑下,容檀微微歪过头,就看到一道纤细的人影扭曲地伸着懒腰,十分熟悉。
  仿佛,似曾相识。
  “唔,要是拿嘴表示就不够意思了啊。”
  那人出声的那一刻,戴青铜面具的男子周身的气息立刻变得人畜无害,乳燕投怀似的转头走到床边,也不管他。
  为了那一丝熟悉,容檀走进房间,还带上了门。
  越是走近,他越是能感受到那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似乎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少女,因为刚睡醒,所以发丝有些散乱,宛如洛神图的出尘面容,因着那一身火红劲装多了些许英气,如寒梅初绽,又如利刃开封,妖冶中透着几分清冷。
  一双琉璃眸漫不经心地眯着,藏着捉摸不清的雾,掩盖着深不见底的沟壑。
  偏她只是屈腿坐着,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的靠近。
  然后伸手,傲慢道:“拿来吧。”
  那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也转过头来,极具压迫感的眼神仿佛是在催促他快点。
  容檀哭笑不得,但是也把手上的钱袋子放到了那少女的手上。
  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少女却拉住了他的手,然后一把将他拽到床上,抬腿压住他要拔剑的手。
  她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呢喃般地叹道:“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舞刀弄剑的,容易伤到自己。”
  被抓住的容檀也能够摸到她的脉搏,明明是个没有丝毫内力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敢对他动手。
  于是,他也并不急着推开她的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闭的眸。
  “这位姑娘,本客栈,可不提供倒贴服务。”
  而眼前人还未做出反应,容檀就觉得身下塌陷了一寸,还对上了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容檀,“……”
  他在三生阁见过人玩得这么花,但也不代表,他会。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戴青铜面具的男子会由着这姑娘胡来。
  如此这般,甚是有趣。
  他开始好奇,这姑娘会作何反应了。
  谁知少女只是舔了舔唇瓣,揶揄地笑语:“可别这么说,人人都要睡觉,在哪里睡不是睡呢?我请你,你不必倒贴。”
  容檀闻言,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但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不高兴了。
  黑沉如墨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回你的榻上去,这里睡不下你!”
  这姑娘还真是不客气,说话间还瞪了那男子一脚,看来是真的不待见了。
  一时间,容檀看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若说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可并不会有如此气势惊人的奴隶,也不会有如此纵容奴隶的主子。
  若说是其他的……
  倒没那么容易看透了。
  苏曼耶不满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夺取了竹猗的注意力,虽然那人脸上带着笑,可是那笑太过虚假,令人不舒服。
  况且他们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他看了,也很不舒服。
  于是,苏曼耶站起身来,伸手将竹猗的腿从容檀身上挪开,还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
  然后便像木棍似的,站在床边,静静地盯着他们。
  容檀感觉怎么样不知道,但是竹猗觉得受到了挑衅。
  她赌气似地,整个人仿佛八爪鱼似的将容檀抱在怀里,二人难舍难分。
  容檀是想反抗的,可是在少女孩子气的混乱动作下,他便由着她去了。
  为什么会如此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比起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就忍得很辛苦了。
  即便是愤怒到了极点,男子也没有想着闭上眼睛,躲开去。
  “去睡觉,马上。”
  竹猗打了个哈欠,就在容檀的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睁开了眼。
  苏曼耶本该是十分执拗,这也是容檀预料的。
  不过,在看到竹猗眼中并没有多少波澜,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时,苏曼耶利落地转身,回到矮榻上盘腿坐下。
  只是这次,不是面朝窗外,而是面朝着竹猗所在地方向。
  “这奴隶对姑娘还真是忠诚。”
  容檀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的苏曼耶,也推开了竹猗环着自己的手。
  事实上,在那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转身的那一刻,他身上的力道就已经松开了,无非是看起来仍旧挨在一起罢了。
  被拆穿了伪装,竹猗有一瞬的烦躁,继而时不在意地眨眨眼,抚着容檀顺滑的发丝,“他不是奴隶,就是一根筋的傻子……”
  她忽地凑近他的耳边,轻笑:“你也是。”
  自从在海兴村醒过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这张脸倒是越来越像妖君时候的模样了。
  现在倒是七分是自己,三分留有这句身体的原貌。
  容檀没有认出自己,不是傻子是什么?
  只不过没了妖力作障眼法,这女扮男装的技术活也着实太难了。
  骗过寻常人倒是不难,可要是骗过容檀这个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的人精,那可就太难了。
  估摸着,他从进门起,就已经瞧出她的女儿身了。
  真是晦气……
  无端被骂的容檀心下生出几分阴霾,倒不是因为受到了鄙视,只是觉得她那双清亮的琉璃眸中恍惚掠过的了然,不该如此。
  她又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
  “我困了,你请自便。”
  容檀确实待不下去了,他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推门出去时发现腰间多了一个钱袋子。
  那是他给了她的。
  “我请你,睡个好觉,买一个崭新的开始。”
  正在犹豫要不要回身说些什么,后背就突然被一个大掌推远了些,关门的声音也大得出奇,也掩盖了那一句冷漠的“滚”。
  崭新的开始……
  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吗?不用报仇,不用替人卖命。
  他应该满足的,只不过……
  容檀苦笑着勾了勾唇,紧握着那个绣着玄武图腾的钱袋离开了。
  听到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苏曼耶却并没有急着回到矮榻上,而是门神似的站在门边。
  竹猗也早没了睡意,盯着头顶上的帷幔发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那个人。”苏曼耶笃定地脱口而出。
  “嗯。”竹猗囫囵应了声。
  准确的说,不只是容檀,还有裴子初、荼风、夏宁宇……很多很多人。
  想到今天听到过的有关南梁的消息,一向铁石心肠的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那样心如止,甚至还牵动了几分心绪。
  不受任何人影响的妖君大人,竟然还有担心旁人的时候,这要是被她的那些死对头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脑子里这么调侃着自己的变化,身体倒是诚实地翘起腿来,萦绕着不言而喻的轻快。
  “不可以。”苏曼耶命令道。
  “关你屁事?少来烦我!”
  竹猗真是唾弃自己动的恻隐之心,当初就应该把他一板砖拍晕在古墓里,把一个麻烦带身边,还让他搞不清状况地管起了自己,太可笑了!
  苏曼耶皱了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和别人如此亲密,对自己都不假辞色?
  为什么?
  想了半天,他也没能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太阳穴都隐隐胀痛。
  甚至越想越觉得心中怒火旺盛,连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
  然而,当听到床上的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他又强压下心中那股燥意,平静地回到了矮榻上。
  视线还是锁定在竹猗的脸上。
  竹猗则懒懒地翻了个身,扯着被子重新盖住了脸,也盖住了她翻白眼的无语。
  看来下次还是得给那家伙扔柴房比较舒坦……
  一夜好眠,竹猗醒来之后,就把苏曼耶赶了出去,自己则痛快地泡了个热水澡。
  出来的时候还是换回了那身洁白的鲛绡。
  全都是因为穿鲛绡把自己这身娇肉贵的身子给养刁了,只不过穿了一天粗衣麻布,就浑身不舒服,起红斑。
  幸好这鲛绡还没有扔,换回来就舒服自在多了。
  竹猗从客栈出来之后,便直奔夏燕皇城去了。
  昨儿她就已经想好了,心里的膈应还是要一一割除才会畅快,首先就从夏燕开刀吧。
  顺便,看看夏宁宇是不是真的因为被她折磨得太惨,所以才闭门不出。
  夏燕并不像南梁那么幅员辽阔,从边关码头到皇城脚下,也不过两日快马加鞭。
  等竹猗感到夏燕皇城外的时候,还未天黑,刚刚薄暮而已。
  一进城,竹猗就听到了比伊川还要劲爆的消息。
  有说夏燕国主已将武安侯和高丽郡主的婚事定下,不日便会将武安侯送到高丽完婚。
  也有人说,高丽郡主早就低调地入了皇宫,和夏燕国主达成了协议,随时都能将武安侯运到高丽。
  竹猗咬下一口干硬的烧饼,咯吱咯吱得咬得面目狰狞。
  竹猗这副跟自己较劲的模样,让苏曼耶皱起了眉头,他递上自己的水囊。
  “我自己有。”竹猗推开他的手,表情也甚是烦躁。
  不过这种烦躁可不是因为苏曼耶,而是……干瘪的钱袋子。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慷慨地将那钱给容檀,搞得现在连最便宜的客栈也住不起。
  没办法,他们只能再回到城外小树林,凑合一晚上。
  苏曼耶似乎是有过野外露宿的经验,他生了火,还猎了一只野鸡,不知道抹了些什么香料,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更何况这是个啃烧饼啃了一天的饿鬼。
  一只肥美的野鸡,全进了竹猗的肚子,苏曼耶似乎不用吃东西。
  就算竹猗忍痛分给他一只鸡腿,他也大义凛然地拒绝了。
  此时,竹猗才算没有后悔带着他上路。
  她躺在树上打着哈欠,苏曼耶坐在火堆前,背脊挺直,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些干柴。
  听着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竹猗打了个哈欠。
  繁星,弯月,微风,篝火,俊男,美女……
  本应该是有些诗情画意的景象,却总会杀出程咬金来,把这刚刚生出来岁月静好搅得稀巴烂。
  隆隆的马蹄声从城门的方向传来,其中,还夹杂着车轱辘压过碎石的嘎吱声。
  竹猗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掀下树去了。
  眉心突突地跳着,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竹猗更加烦躁了。
  夏燕没有宵禁吗?
  深更半夜的往外面跑什么?吵死人了!
  竹猗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这恼人的动静,像苏曼耶那样跟木头似的就最好了。
  偏偏那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是冲着他们这边过来的。
  终于,一队黑衣人马冲出了林子,窜到他们面前。
  “吁——!”
  并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更没想到会有人会在这么阴森的地方露宿,黑衣人们急急勒住马绳。
  没有勒住马绳的黑衣人眼看就要冲过火堆,马蹄已经高高扬起,就见苏曼耶不紧不慢地抽出两根燃着的木柴,高高跃起之后,狠狠地插进了马脖子。
  马重重地砸在地上,而苏曼耶则轻盈飘逸地落地,重新捡了两根柴扔进火堆,丝毫不被眼前一幕所影响。
  “咚!”
  后面只露出一角的马车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没有人放在心上。
  众黑衣人的眼里,只有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
  竹猗还是第一次见苏曼耶出手,估摸着这群黑衣人也就看起来人多,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便也不着急露面,只在树上,静观其变。
  忌惮苏曼耶的身手,黑衣人也无意与其为敌,领头的那位一字眉的男子下马,走近苏曼耶,隔着火堆打量着他。
  “阁下……”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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