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怨偶

  若这陆府还有让陆二爷顾忌之人,怕也只有长兄陆文渊了。
  他再不羁,也晓得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波澜。被兄长责罚事小,连累了兄长仕途事大。
  毕竟如今靠着兄长衣食无忧,他还被人尊称呼一声“陆二爷”。
  可若是兄长仕途不顺,他便是平民百姓一个,与街上的贩夫走卒无甚区别。
  台阶既已铺成,陆二爷自知理亏,顺坡下驴,说话也软和多了。
  “是儿子一时心急了些,此事便依禾儿所言。夜里风大,母亲也快回去安歇吧。”
  随后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去厢房歇下。
  陆老太太张着嘴默默半日,欲言又止。只得拿绢子悻悻地擦了擦鼻子,
  一家三口当着她的面唱起了双簧,倒让她肚子里头一箩筐的话倒不出来了。
  夏蝉了然,又扶着她颤巍巍的去了。
  不过片刻,院里的人已散了大半,星禾长长地舒了口气,半是侥幸,半是害怕。
  “不是同你说过,我与你父亲的事不要插手。”
  “母亲这般,我怎能放心?”星禾翻开李氏衣袖,见她腕间被碎瓷片划出一道血痕,正洇洇往外渗血。
  再往上看,纤细的胳膊上斑斑青紫、点点淤青,脖颈上也红肿一片,五根指印清晰分明,一看就是下了十足的力气。
  星禾倒吸了一口凉气,目中几乎喷出火苗来,“他竟然又动了手?!”
  李氏却不以为意:“左不过三两日的光景就消了。”
  可已不是第一次了,大约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门婚事李氏是不愿意的。
  当初得知要嫁给陆家次子,她闹着要退亲,被李老太爷气得甩了个巴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亲事是两年前就定好了的,这时节他刚升了官,女儿就要悔婚,旁人免不得说他拜高踩低。
  怪只怪,李氏的命不好。
  李老太爷发狠关了李氏三天,水米未尽,都未能让她点头。最后,还是老夫人以命相逼,才让李氏应了这门亲事。
  只是,曾经那样倔强的性子从此改了心性,她只守着女儿,守着这座宅院,别的都随他去。
  星禾打断了李氏的思绪,“母亲,究竟何事,竟让父亲如此动怒?”
  李氏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问得急了,才抬了抬眼皮,佯怒道,“你还不知你父亲么,芝麻大的事若不顺了他的意,都能闹破天去。你是女儿家,知道这些糟心事做什么。”
  星禾眼眶一红,埋在心底的话也藏不住,脱口而出道:“我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隐忍?于您,他未尽为夫之责。于我,未担为父之任。我们请舅舅做主!和离,不好吗?”
  “住口!”李氏气得浑身颤抖,“他纵有万般不是,也是你父亲。岂是你身为儿女可妄加评判的?”
  刹那间瞧见女儿眼圈微红,又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父亲向来是窝里横,只敢在我面前蛮横。真要和离,他不会同意,你舅舅也不会同意。”
  和离,不是没有尝试过。
  婚后,她多次气得跑回了娘家,抱着爹娘痛哭一场,求父母许她和离。
  李老太爷唉声叹气,后悔答应这门亲事,更后悔逼女儿跳进了火坑。
  可木已成舟,再心疼女儿,指天骂地的哭一场,也仍是那句话,不允和离。
  等末了,二人抹干眼泪,反过来李氏认命:三丫头,回去吧,总不好叫旁人看笑话。
  李老太太又恐女儿想不开,狠了狠心说道,除非你婆母拿绳子往你脖子上勒,除非陆家二郎拿毒药往你嗓子里灌,若非如此,我不许你自寻短见。可记住了!
  日子长了,李氏也明白过来:李家隐忍,是不可能给她做主的。
  她这辈子,就锁在这四四方方的陆家庭院里了,到老,到死!但禾儿,定要为她挑个好夫婿。
  “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若传出去,京中哪里还有你立足之地!”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况且还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星禾也不再言语。和离之事,非是她一句话就能成了的,中间牵扯两家多少利害关系!
  丫鬟们取来药箱,她亲自为李氏清洗上药包扎,待忙完已是三更天了,也不回自己住处,窝在李氏身边就睡了。
  翌日,海棠送来早膳。
  一碟子奶香金沙卷,一碟子南瓜小米糕,配上香菇鸡丝粥并几样佐餐小菜。
  李氏哪里有胃口,略夹了几筷子就搁下了。
  好说歹说,总算多进了一碗粥。
  半晌,李氏突然想起一事:“你大伯母端午节要回来,我怎么从未听信上提起过?”
  星禾眉眼一弯,突然扬唇笑了起来,嘴角荡着少女清脆的笑声。
  “那里有什么大伯母?不过是我信口胡诌,诓父亲的罢了。
  此事还得母亲修书一封寄予大伯母,好在云州离京都并不远,马车走半月也到了。”
  “你这孩子!”李氏食指轻戳在她额间点了点,没好气道,“若是你大伯母不回来,看你如何收场!”
  摸了摸额间被母亲指尖触过的肌肤,星禾眸中笑意更甚,似乎胸有成竹,“怎会?方家姐姐五月及笄,想来,二哥哥的婚事也要定下来了,大伯母可有的忙呢。”
  长房于儿女婚事上颇为上心,大姑娘的亲事是老太爷亲自定下的,嫁给了姑苏杨氏。
  二哥儿星宁又是长房嫡子,早些年便看中了礼部侍郎方大人家的嫡次女方采薇。离京之前,两家已交换过庚帖,只待方家姑娘及笄之后便行纳吉之礼。
  三姑娘星晚的婚事还未过明路,想来也不会差。
  李氏看着女儿怔怔出神,禾儿的长相随父亲多些,容貌算不得绝色。沉稳的性子却像极了她。
  “你可怪母亲没早给你订门亲事?”
  星禾吓了一跳,不知李氏怎说出这话,转瞬就明白过来,轻轻地摇头,是向李氏表达不会之意。
  亦是在告诫自己,莫要沾染男女情事。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书上说的,总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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