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密友

  星禾半卧在靠窗的一张榻上,桌上是新沏的,她最爱的红茶。茶汤色泽鲜艳,幽香扑鼻。
  轻啜一口,醇厚鲜爽,清甜怡人。
  连日来的忧愁也随之消减了几分。
  只是屋子里待得久了,连人也一股子霉味儿。
  平日里虽也在宅子里,总还可做做针线看看书,东西跨院各处逛一逛,与姊妹们闲话一场。
  李氏怕她吹了风、伤了神,再留下病根,特命她待在霁月轩内好生休养,旁的一概不许。
  搁下茶盏,嗓音便幽怨起来:“怎么母亲还不许我出门?可惜了,那日的庙会才逛到一半呢。”
  白芷正裁制一件罗裙,“姑娘还想着玩呢?你那日可把我们吓了半死。夫人连守了你两昼夜,白露姐姐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连二老爷也跟着消停了几日,咱们往后还是少出门罢。”
  她年纪小,胆子也小。
  星禾干笑两声搪塞过去,把匣子里的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这是晋王府送来的,听说是放出宫专做御膳的宫女做的。你不是爱吃甜食嘛,尝尝。”
  白芷放下针线,对着各色点心仔细端详,“果然精巧别致。这花样倒也不难,只是馅料费事些,得空我也试着做做。”
  “嗯。”星禾盈盈一笑。
  白芷这丫头话不多,手艺却精湛,又爱钻研。
  凡是她吃过的,总能模仿个大概。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白露一挑帘子进来,轻声道:“姑娘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哦?这么快?
  她眉峰微挑,正要说话,听见外头说是许家姑娘来了。
  许鹤仪?
  星禾闻言眸子一亮,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荡起的红晕如晨雾里盛开的一朵玫瑰。
  许鹤仪是翰林院学士许大人家的嫡女,亦是她在京中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
  受伤的这些时日,怕扰了她休养,多是书信往来。
  许鹤仪一进门便拉着她的手,眼神上下扫射了几次。
  “我听了京中那些传言,忧心得很。听说你受了伤,你如今可大好了?”
  她精致的鹅蛋脸上略施粉黛,眉如柳叶,眼含秋水,颊上一颗红痣更添潋滟之色,见星禾身姿清瘦、面色红润,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来时的担忧之色一扫而尽。
  “早就好了,就等你来呢。”星禾行了一礼,嘴角漾着笑意,“许久不见,姐姐越发端庄秀丽了,求亲的人怕是连许府的门槛也踏破了吧。”
  许鹤仪面色潮红“啐”了一口,“伤成那样,偏口齿还这般伶俐。我明儿只求菩萨保佑,让你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婆……”
  星禾笑弯了腰,“那可太好了,我求之不得。”
  两人笑闹着一同坐在榻上,亲亲密密地挨着说话。
  许鹤仪她嫂嫂前几日喜得麟儿,星禾因在家中养伤,并未随着母亲前去祝贺。
  “还未恭喜你做姑姑了呢。”
  “改日你去见见,那小娃娃跟雪团儿似的,可爱得紧!”
  ……
  算起来,二人已许久未见,各自攒了一箩筐子的话要讲给对方听。
  许鹤仪压低了声线,悄声说道:“父亲要我今秋参选公主伴读,若果真当选了,日后再要见你一面就难了。”
  “什么?”
  星禾惊得头顶炸了个响雷,她愣了愣神,呆呆得看着面前之人,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名为公主伴读,若有了合心意的,多是赐婚给王子皇孙,甚至充入后宫也不是没有的事。
  毕竟圣上也才不惑之年。
  “轻声些,”许鹤仪忙捂住她的口,“这事儿还没个准信儿,莫让旁人知晓。我也只是先同你言语一声。”
  许鹤仪与她同岁,即使在宫中未被赐婚,也要等到公主出降后方可出宫。
  星禾不解地问:“你不是爱慕自由,最厌烦繁琐规矩么?”
  “厌烦又如何?”许鹤仪起身迎窗而立,脸上带了落寞的忧伤,“我身在许家,自当以许家为重。”
  许家几代京官,根基比陆家深得多。许大人是文官清流,又是天子近臣。
  凭这样的家世,许鹤仪嫁入公卿侯门亦不遑多让。
  怎舍得女儿走这一条路?
  星禾顿时觉得心中一空,全身无力。眉眼仿佛被刺痛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许鹤仪见她这般,忙扯了个笑脸,安慰她说,“你慌什么,到入了秋才参选呢。况且,我也未必能选上。”
  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分明带了一丝勉强的意味。
  “也是,公主伴读这样好的差事,怎能让你抢了去!”
  二人相视一笑,又默默无言。
  直聊到日暮西沉,小丫头催了几遍了,许鹤仪才依依不舍,起身告辞。
  待她走后,星禾拔下头上的青玉簪,一头青丝飘然而下。
  这簪子不是她常用的,重重的,压得头皮疼。她常用的是母亲给她打的一支素银簪子,轻便小巧,不过已在庙会上用它换了糕点。
  得空,还是得让白露去赎回来才是。
  她坐在窗前怔怔得发了会儿呆,思绪凌乱。
  看来家世好,也不是有诸多不如意的。
  由彼及此,又多了一丝的哀凉。
  她家世一般,即便仗着祖父与大伯父的名声,日后最多也就是嫁入同等人家。
  免不了婆媳纷扰,免不了妯娌相争,亦免不了生儿育女,相看成厌。
  可这世上三妻四妾者多,情有独钟者少;见异思迁者多,坐怀不乱者少;薄情寡义者多,情深义重者少;始乱终弃者多,忠贞不渝者少。
  罢了,身为女子,这些事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想到白露方才的事才说了一半,现四下无人,又接着问:“你刚才说,父亲与母亲争吵的缘由是什么?”
  自晴岚院大闹一事后,星禾便让白露私下打听缘由。
  李氏御下宽严并济,下面的人不敢吐露半个字,白露始终一无所获。
  好在她是个机灵的,转头便盯上了陆二爷身边的仆从。
  那日跟在陆成瀚身边负责车马的是周荣。
  白露假意请周荣去街上买些新鲜的小玩意儿给姑娘解闷儿,三两次便混的熟络起来。
  今日午间,白露拿了一坛子酒去道谢。没一盏茶的功夫,周荣喝得醉醺醺的,有什么话就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白露低着头小声说道,“老爷与夫人争执,为的是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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