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

  片刻,脚步声又骤然停下。
  他回头看她,安慰道:“你就别再愁眉苦脸的了,免得再让令尊令堂察觉,又节外生枝。明日未时你再过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语毕,几个转身,已消失在庭院中。
  星禾闷闷地出了书斋,她心中藏了事。便打发白露去告诉母亲一声,自己就不过去晴岚院了。
  到了晚间,祖母那里还是要去的。她理了理心绪,把皱着的眉头捋直,直到硬生生地挤出一丝不算难看的笑容,才跨出了门槛。
  荣安堂内,陆老太太正拿着芝瑞堂的糕点逗弄着六姑娘星南。
  星南还小,拿着糕点良久才咬一口,反倒被院子里的雀儿趁机啄了几下。
  星禾请了个安,挨着星妤坐下。姊妹俩颇有默契似的静坐无言。
  恰好李氏进来,老太太斜眼睇了李氏一眼,对星南说,“怪道你不吃!人小,嘴却叼!我这里可没有好吃的,还不快去找你二婶婶要,你二婶婶院里的好东西都偷着藏着,我这做婆婆的也不知晓。”
  闻言,正跨入院门的李氏身形一晃,险些被门槛绊住。星禾只觉得周身笼了一层寒意,一股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她才大费周章地让父母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偏祖母这边又阴阳怪气起来。
  天下哪有这样做婆婆的?
  但凡每次父亲稍稍对母亲和颜悦色些,她就横着眉毛竖着眼睛的看不惯。
  这些年,若不是她的挑拨,父母也不至如此。
  想到此,她的气性便翻涌而上,正要说话,腕间却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李氏轻拍了下,示意她莫要多言。抬手微微一扬,身后的大丫鬟木兰便走上前来,手上端着一个棕黑色的陶瓷瓦罐。
  她不疾不徐道,“老爷听闻我身边的徐妈妈做的一手好羹汤,特意拿了野鸡吩咐做好之后送过来。
  这野鸡炖了一下午已酥烂脱骨,汤里面另加了人参、鹿茸、红枣、枸杞和虫草花,最是有补中益气,滋补健脾之效。母亲尝尝?”
  秋穗接过木兰手中的瓦罐搁在桌上,揭开盖子,浓烈的鲜香之味扑鼻而来。
  陆老太太动了动鼻子,却并未说话。
  身边的夏蝉见状忙盛了一碗双手奉上。
  炖了足足两三个时辰的野鸡汤汤色清透,鲜香浓郁。喝上一口,一股清鲜的感觉在舌尖萦绕化开,顺着喉舌一路滑下。让人忍不住再尝一口,把这鲜香长久地留在口中。
  陆老太太一气饮尽,又让秋穗再盛,连喝了三碗才罢。
  秋穗这才把余下的鸡汤分给众人。
  几位姨娘也都笑着打圆场:
  “我还未尝过野鸡呢,味道果真鲜美。今儿咱们都是沾了老太太的光。”
  “可不是?这时节野鸡可不好寻,当真难为二爷的一片孝心。”
  姨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哄得陆老太太终于舒展了眉头,只是口中犹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是生了个好儿子,有什么好的都念着媳妇,难得这次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
  众人一时语塞,互相对视一眼,实在不明白这老太太跟自家儿媳有什么醋可吃的。
  不盼着家宅兴睦,难道还要和离再娶吗。
  可李氏这样的儿媳尚不满意,还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呢?
  别的不说,二房的两位姨娘也只认这一个主母呢。
  只她们身为姨娘,连儿媳都算不上,一时也不敢轻易搭话。
  星禾转头去看,母亲的面容隐在烛光下,看不出来是悲是怒。
  也许什么都不是,这些年除非祖母触到了她的底线,凭是什么事,母亲都能隐忍而下。
  可这些委屈,本不该她受的。
  “祖母!”星禾豁然起身,含着笑撒娇道:“我在书房读过祖父当年的札记,他早年在琴川时,还曾爬树去摘酸枣?”
  提起过世的陆老太爷,陆老太太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仿佛是在回忆当年的旧事。
  “那时我刚有了你爹,吃不下饭,家里又没有钱,你爷爷便去树上给我摘酸枣吃,衣裳都让树枝挂了好几个洞。我爱吃的,他都记着——”
  话音戛然而止,她面上的笑容略微僵硬,慢慢觉察出方才数落李氏的话似有不妥。
  星禾陪着笑,恬淡自然地开口,“那时候日子艰难,是祖母努力攒了钱给祖父科考,祖父当了官也未曾忘记。
  后来家境好了,祖父也始终教导我们莫忘初心,这才是一脉相承,贫贱不移。祖母您说是不是?”
  她算是摸透了祖母吃软怕硬的脾气,长房不在,母亲又不屑与她计较,怕也只有搬出祖父才能消停消停。
  果然,陆老太太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好在陆二爷及时回了府,来荣安堂请安。一家子总算能安安生生坐下来吃饭。
  华灯初上,城北的顾府亦是灯火通明。
  伺候二公子的丫鬟含青新沏好了茶,放在室内的朱漆描金山水纹香几上。
  室内的人并未出声,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含青轻叹一声,后退几步站定。她这位公子啊,生得如九天之上的谪仙,又饱读诗书,待人温和。真真是遍京城里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呢。
  只可惜是个庶子,未能托生在夫人肚里。不过,凭着公子自身的学识,日后考了科举平步青云也未可知。
  她既有幸伺候公子,日后再挣个姨娘,也算是有个好前程了。
  听闻年前老爷已为公子择了几个人选,只是不知定的是哪家姑娘?
  此刻,顾瑾瑜正捧着一本?狱典?看得津津有味,再想不到身边的丫鬟在这短短时间里已感慨了数次。
  他突然唇角一勾, 眸中倒映着烛光,冲着门外沉声道,“既然来了,怎不进来?”
  含青吓了一跳,果见门外一道黑影。
  来人轻声一笑,随着“吱呀”一声,推门便走了进来。
  “瑾瑜兄,耳力过人啊。”
  祁云谦笑着坐在顾瑾瑜的对面,伸手便将含青斟的茶喝了一盅。
  含青面色愤愤,却见自家主子递来一记眼神,只得起身将门窗都掩了,退至院外守着,莫让旁人来打扰。
  “画呢?”
  “丢了。”
  “丢了?”顾瑾瑜皱起眉头,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当初是你说陆四姑娘有难,需要这画救急,并说好了今日还我。我才从父亲书房里偷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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