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船翁

  “你没认错?”陈九安凝眉想了想,笃定得说,“自年初回京后,我从未与别的女子接触过,更别说单独相见了。”
  他眉心一动,倏然浮起一丝笑意,“你说的那女子是否身量娇小?只及我肩头?”
  见她点头,他面上的笑意更盛,“这些时日,我仅与九思出过家门,为的是让她替我挑选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业已送到了你府上。”
  九思,是他的嫡亲妹妹。
  那日的女子生得一张瓜子脸尖下巴,现在回想起来,倒和陈夫人彭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认错人这种事,居然连着发生了两次。
  星禾干咳一声,心虚地笑了笑,抓起茶盏饮茶来掩饰此时的尴尬。
  弄巧成拙,这些话落在陈九安耳朵里,还当她是吃了醋,以退为进故意试探。当即便拍着胸脯向她保证。
  “你放心,母亲虽也提过别家的姑娘,但除了你,我是一概不见的。”
  星禾苦笑一声,唉,其实你是真的可以见的。
  雨后天晴,合心湖上七彩斑斓,竟是一道虹桥。
  陈九安与她行至湖边,那船翁已然用过午饭,待他们上船,便解了缰绳。
  这船身极小,除去撑船的老翁,便仅余他二人相对而坐。
  竹竿轻轻一拨,湖上便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莲叶极密,那老翁身手矫健,撑着船行得很是顺畅。
  团团的莲叶莲花在眼前次第展开,叶子出水极高,不像是泛舟在湖面上,倒像是穿行在莲叶里。
  就连抬头往上望去,视线都被莲叶遮去了大半。
  陈九安正襟危坐,双眼紧盯着船身,两只手却紧紧的扣着船舷。
  星禾回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额上已冒出细密的晶莹的汗珠,不由得哑然失笑。
  儿时爬树那么顺溜,长大了却还怕水。
  既然怕水,怎么还单单选了湖上?
  他迎上她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尖尖虎牙,解释道,“我幼时下河戏水被水草缠住,险些丢了性命。自那后母亲便不许我靠近水边……”
  小船毫无征兆的颠簸了一下,连带着船上的人也一个晃荡。
  陈九安离得近,眼疾手快的扶住星禾的臂膀。另一只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又握住了身侧的竹竿——那本是船家拿出来给他作桨的。
  “这里莲叶密集,我这船小,又载了三人,恐怕不便过去。”
  撑船的老翁压低了帽檐,声音有些凝滞喑哑。
  星禾抬眸打量了他一眼,眉头紧皱。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与陈九安保持一点距离,淡淡的说,“既如此,咱们回去吧。”
  那老翁立时摆了摆手,“可是公子,那湖心深处开了一株难得一见的并蒂。若是采来送给这位姑娘,岂不是同心好合、喜庆吉祥的好兆头?”
  “当真?”陈九安一听,登时来了兴趣。
  他听人说说,这湖上最美的莲花,应当送给心仪的姑娘,有缠绵不绝之意。
  星禾恼怒地瞪了那船翁一眼,转头劝陈九安道,“我从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你也不必费什么心思去寻那并蒂莲了。”
  “先上岸吧。这里水深,你还是在岸上更安全些,”他含糊其辞道,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我一人划船去即可。”
  尽管她极力劝阻,奈何陈九安心意已决,执意去寻那并蒂莲,她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笨拙地撑着船向湖心划去。
  老翁脱了斗笠,坐在岸边的石凳上歇脚,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位小郎君对姑娘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他的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听上去语调温柔,却是意味深长,显然是话里有话,听得星禾心中一凛。
  她回过身,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祁云谦,你闹够了没有?”
  那船翁挑眉一笑,并不气恼,反而还有些兴奋,乐呵呵道,“我都扮成这样了你还认得出?果然是心中有我,你还不承认——”
  既已被拆穿,他索性卸下伪装,一把扯掉面上的假髯,佝偻着的身子也挺直了几分,瞬息之间,便从垂暮老者蜕变成蓬勃少年。
  星禾没好气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来这里做什么?”
  他伸手捞过几个莲蓬,也不看她,径自剥着莲子,犹嘴硬道,“赏荷而已。你们能来,我就来不得?”
  谁家赏荷装扮成这副模样?
  星禾啼笑皆非,却还是依着礼行了个万福,语气也放缓几分,“纵然你要支开他,也不必拿并蒂莲做幌子,落了水不是玩的。”
  “我可不是诓他,”祁云谦递过来一把剥好的莲子,见她不接,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让人捉摸不定。“那湖心深处的确有一株,我去租船时亲眼所见,只是,他能不能找到,就全凭运气了。”
  听到这话,她秀眉轻拧,表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嗔怒道,“你知不知道,陈九安是怕水之人?
  他方才坐在船上尚且小心翼翼,若稍有差池,我怎么向陈家交待?”
  祁云谦却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这你放心。我昨日试过了,这船还是很结实的。只要他不往湖里跳,不会有什么危险。”
  眼见与他掰扯不清,星禾索性闭了口,赌气背过身去,只焦急得看向藕花深处。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胸中醋意顿起,怅然道,“怎么?才见过几次,就这么关心你那小情郎?”
  “什么情……”星禾羞得说不出口,她与陈九安的关系本就微妙,他再来掺和,当真是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深吸一口气,嘴唇抿了又抿,她搜肠刮肚,试图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脑中却思绪混乱。
  片刻之后,她终于出声劝道,“姜柔之事,多谢你仗义相助,我一直感念于心。但这次是我家事,还请你莫要插手。”
  “家事?”他剥了莲子并不吃,一颗颗用力往湖面上击去,吓得湖中鱼儿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刹那间冷意翻飞,他的面容里似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不善,“还没嫁过去呢,便这般急着结为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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