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并蒂

  星禾面上一红,心知是自己一时不察说错了话,正欲辩解,他却又插嘴道,“真要嫁,也该挑些好的来。陈家小门小户,陈家主母偶变投隙,陈家姑娘娇纵刁蛮。这些倒罢了,
  ——陈九安不过是个秀才,性子温顺软绵,与你未必是良配。”
  他对陈家之事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显然是暗中调查过。
  更不意他这般口无遮拦大剌剌的的说出来,一时语塞,俏丽的面颊涨得通红。
  原本觉得他身份贵重却并不自视清高,对鹤仪,对她,对柔儿,都是一视同仁。
  可大户人家几十年几百年的等级之观,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失殆尽的呢?
  他说过不会逼她,却处处打听她的私事。这样的照顾,让她觉得自己宛如笼中鸟雀一般,没有一丝尊严。
  陈九安与她门当户对,他这番评论如此看不起陈家,那么陆家在他眼里又会是怎样?
  也是,这样的王侯将相,本就与她天壤之别。
  纵然因着最初的误会多次出手相助,却也不是她小小民女攀附得起的。怎能因他的偶然示好便忘了彼此身份?
  她面上渐渐凝结了一层冰霜,眼神不由自主冷到极点。良久,自嘲得笑了笑,“我要见谁,要嫁谁,自有家中长辈做主,还轮不到外人操心!”
  旋即,她朝他张开手,愤愤道,“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什么?”
  他站起身,怀中的莲子洒了一地,见她面色冷滞方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得她不快。
  “我的簪子,你知道的。”
  她定定的瞧着他,眉间带着怒意,却让他心头一慌,胸中擂鼓大动,从前军中演练也不曾让他如此慌乱过。
  忍不住搓了搓手,从胸前掏出那枚银簪,在她伸手欲取的那一刻,又快速的缩回了回来。
  对上她诧异的目光,他口中振振有词,“庙会上你已用它换了东西,既是我去赎了回来,这簪子便是我的了。”
  身形一跃,他已施展轻功飞至湖上,脚踩莲叶轻轻一点,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只半开的荷花,莲茎已被削去大半。
  衣袖一挥,那支莲花已插在她的发髻上。
  “芙蓉如结叶,抛艳未成莲。”
  这句话是他昨日翻书翻到半夜才找出来的一句诗,她饱读诗书,应当会懂吧。
  “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又摸了摸发髻上簪着的荷花,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少年的眼神干净清澈,不像是故意捉弄。
  远处有水声响起,已听到陈九安采莲归来兴奋的声音,她愣了愣神,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你快走吧。”
  她瞥了一眼湖上破水而来的小船,捡起地上的斗笠塞给他。
  祁云谦接过斗笠,却身形未动。反倒扬着脖子赌气道,“不走!我倒要亲自去问问这个陈九安,是否是真心娶你。”
  他这话险些让她神情崩溃,几欲昏厥,整个人如油煎一般方寸大乱。
  船身越来越近,她跺了跺脚,咬牙道,“明日我大伯母与母亲要出府一趟,我找了由头出去,有什么事私下再说。请你,别添乱了。”
  眼看着陈九安的身影已近在咫尺,她心急如焚,忍不住哀求道,“求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些小女儿家的撒娇,听得祁云谦心神一颤。
  她的眸子当真是星光灿烂,望向他的那一眼,仿若小鹿般的惊恐,又因焦急氤氲了些许水汽。
  像是春日里露深浓重的夜,沾了雾气,染了花香,直叫人醉醺醺的。
  他快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见船已停靠了岸,才转身离去。
  陈九安身上的衣袍已湿了一半,连发梢也浸湿了几缕,可以想见这一趟有多狼狈。
  才上岸站稳,便急切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红莲,一茎两花,花各有蒂,果真是极为罕见的并蒂莲。
  他举着那支红莲,眉飞色舞的说,“那老翁当真没有骗我!花开并蒂,我亲自将这祥瑞摘下送你,禾儿,日后你必是万事顺遂,好运连连。”
  他故意不提同心好合,只说成吉利祥瑞,为的是让她心无顾忌、不受拘束。
  有自小的水珠从他发梢上滚落,映着璀璨的光华,照亮了他兴奋地脸,也让她的内心有一瞬间的动容。
  “谢谢!”她伸手接过红莲,又将手中的丝帕递了过去。
  陈九安一边擦拭,一边环顾左右,疑惑道,“哎?刚才那位划船的老翁呢?”
  “他家中有事,先回去了,船停在这里即可。”星禾怕他继续追问,忙拿起莲花岔开话题——
  “这样的祥瑞,一生也难见一次,多谢你的心意。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陈九安望了望天色,点头笑道,“好,我送你。”
  一到陆府,那枝并蒂莲便成了稀奇,惹得众人争先恐后前来观看。
  星禾让白露找了素净的瓶子插好,干脆送去了祖母房里。
  而祁云谦送的那朵,根茎短,已经有些蔫了,再插瓶也无意义。白芷不明所以,“姑娘,花已败了,还留着做什么呢。”
  果然是败了,有几片花瓣已经落下,折痕处微微泛黄,也许再过片刻,便要萎缩成尘了。
  她其实并不是太喜欢荷花的。
  从前老夫人有次自街上回来,给小辈们带了糖画儿。
  孩子们欢声雀跃排着队乖乖站好,等着独属于自己的、以自身属相做成的糖画儿。
  大姐姐的是丑牛,二哥哥和三姐姐的是辰龙,五妹妹与陆老夫人的属相一样,都是属猴子的……
  星禾等着自己的糖画儿,心中期待着是一匹奔腾的骏马呢,还是一匹停步吃草的马驹呢?
  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到手时才发现是一支荷花,又细又小,简直像是多出来的一丁点糖汁随意画出来的。
  老夫人拍着手不在意地说:“老了,记不清禾儿的属相了。再说,‘禾’与‘荷’同音,女孩嘛,这个荷花便很好。”
  年幼的星禾大失所望,瞬间红了眼眶。她手里拿着那支荷花糖画,却还是懂事的退下了。
  直到糖都化了,她一口都没吃。
  陆成瀚气呼呼地骂她,“这孩子,怎么这般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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