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听风

  星禾找到他,是在韶华路的听风巷。
  这里经过匠人的精心布置,已是极为清新雅致,院外多了一个牌匾,上书“听风小筑”。
  前两日春雨绵绵,门前撒下的花籽此刻已悄然破土而出,嫩芽初绽;院中新栽的几丛翠竹已有屋檐那么高,青翠欲滴,摇曳生姿;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更是铺满了每一个角落,不知疲倦似的长了一茬又一茬。
  靠东的树下挖出了一汪小池,池水清澈,碧波荡漾。偶有一群黑色的蝌蚪在其中游荡,晃动着它们那略显笨拙的脑袋,宛如墨色的珍珠在玉盘中跳跃。
  刹那间,春意如潮涌来,盎然之气弥漫四野,仿佛这世间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花、每一叶,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除了——
  他。
  祁云谦已在这院中度过了好几日,呆呆得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身上的衣服还是晋王妃下葬那日穿的,显然已是几日未换过了。
  看惯了他往日身着深色衣衫的模样,此刻一袭白衣,犹如初雪覆林,纯净无暇,竟让她莫名有些心痛。
  星禾缓缓行至他身旁,陪他一同在石凳上坐下,唇间却未吐露半字。此刻,万般言语皆为无力,不过是隔靴搔痒、杯水车薪。
  他要哭,她便陪着他哭。他要痛,她便陪着他痛。
  一直坐了大半个时辰,星禾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意欲明日再来。
  祁云谦便在这时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如走失的幼童一般,颤声道,“我再也没有阿姐了……”
  心头一颤,星禾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任由他顺势环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堆叠的衣衫之中。
  “若是难过,不妨哭出来罢。”
  他却倔强地抬起头,眼眶虽红,却强忍泪水,轻叹一声道:“阿姐曾言,我祁家男儿,当铁血丹心,宁可血染战袍,亦不可轻易落泪。”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期待与不舍:“小七说,阿姐临终之际,是你守在她身旁,她……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星禾凝神细思,将晋王妃临终前的话语一一复述,生怕遗漏了一字半句。
  祁云谦听后,默然叹息良久,仿佛所有的不舍与遗憾都在此时汇成一声喟叹。
  “心甘情愿吗?妇人产子,犹如走一趟鬼门关,十有五伤。阿姐她,居然愿意为了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与风险吗?”
  星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她轻咬下唇,似乎在思考。随后,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凉: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自古以来,做母亲的不都是如此吗?为了家族的延续,为了血脉的传承,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眼前之人眉头拧成“川”字,面上涌现出肃穆与惊愕交织的神情,竟是大为震撼。
  “那——日后我们不要孩子好不好?”
  猛不丁地听他出这样的话,惊愕之余,又有一丝羞涩。随即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她低下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好,若是你不后悔,我亦无怨言。”
  “本来趁此机会,该介绍你与我父亲相识,可是……”
  “我明白的,不急,”
  两人的目光交汇,仿佛在这一刻心意相通。手上微微用力,已将她揽入怀中。
  他抱得有些紧,体温透过衣料,如暖阳般熨贴着她的肌肤,温暖而炽热。脑袋也跟着埋进了她的颈窝,宛如一只迷失在荒野的孤狼,终于找到了归途的伴侣。
  他闭上双眼,细细地嗅着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仿佛要将这气息永远镌刻在心间。
  她的侧脸轻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耳畔传来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犹如远古的战鼓,激荡着她的心房,不禁也跟着乱了心跳。
  这样的时刻,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嘟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祁云谦眉头微蹙,委屈地望向她。
  “我……饿了。”
  这几日他几乎都是枯坐院中,若不是从前在军营里练过辟谷,此刻怕也早没了力气。
  少女的眉眼弯了弯,“那我带你去京中最好的食肆,好不好?”
  “太远。”
  她略一思忖,又提议道,“那让祁浩速去置办些饭菜回来?”
  “太久。”
  她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无奈,“那你究竟想如何?”
  祁云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想吃你做的。”
  听风小筑纵然简陋,一应厨具倒是应有尽有。
  见她迟疑不语,他轻挑眉头,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你不会是——不会吧?”
  眼前之人面色微僵,心虚地垂下眼眸。
  陆家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怎么,她不善烹饪,很奇怪吗?
  总不能什么都会吧,世上哪有这种人。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肯示弱,“谁说我不会了?只是你这院中既无米又无面,更无菜蔬,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祁云谦眼神扫向后院,轻描淡写地指道,“这不是有野菜吗?”
  星禾微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后头一片绿意。荠菜、蕨菜、蒲公英、车前草……如雨后春笋般扎堆地冒了出来。
  “光有野菜也不成啊——”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阵风声呼啸而过,紧接着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坠落在地。祁云谦收回镖枪,悠然道:“眼下有了。”
  星禾:……
  一时无法,她只得挽起衣袖,步入厨房。祁云谦紧随其后,动作娴熟地劈柴生火,看上去竟像是做惯了的。
  顷刻间,灶火便旺盛地燃烧起来,带来一丝暖意。
  趁着烧水煮茶的间隙,回眸一望,只见她面色凝重,手执尖刀,在鸽子前犹豫不决,似乎在琢磨着如何下刀。
  开肠破肚,清洗内脏,这些理论她还是晓得的,只是该如何去做,便是另一回事了。
  心下一横,她眸色瞬间变得阴冷。岂料双手刚碰到它的羽毛,那原本已奄奄一息的鸽子犹如回光返照般,猛得扑腾着翅膀,尖细的爪子在空中虚抓了几下。
  星禾面色骤变,手中尖刀落地,落荒而逃。同时传来的,还有她几乎破了音的尖叫。
  “啊啊啊……它动了,它动了……”
  祁云谦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你们陆家做菜,连毛都不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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