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赐死

  一时间寂静无声,殿中众人皆被惊得面面相觑。唯有祁云谦的眸中却掠过一丝明亮的光芒,他微微前倾,似要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待看清后,凄凄地唤了一声。
  “父亲。”
  李昶面色骤变,怒道,“此等大事,为何迟迟无人向朕禀报?”
  先前进入的那位内侍面色苍白,心中忐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来。
  “奴才方才……方才收到漠北八百里加急的奏章,本欲即刻禀报圣上,可——”
  内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可是适才圣上不让他说呀!
  建安侯仅比八百里加急的奏章晚了片刻,分别是笔墨未干之际,便已动身。
  私自回京,是重罪。
  李昶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凝视着踏步而来的镇国大将军。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内侍退下。
  那内侍见状,如获大赦,连忙躬身行礼,快步退出了大殿。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异常萧瑟,仿佛承载了无尽的惶恐与不安,生怕晚了一步,便被问了罪责。
  祁盛肃然立于殿下,双手作揖,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微臣镇守漠北十数载,未曾休沐一日,今小女临产,又突遭变故。微臣爱女心切,遂独自回京,还请圣上责罚!”
  他跪在地上,脊背依旧笔直如松,一言一行都十分稳妥,未有丝毫的错处。可那紧抿的唇角和微颤的青筋,却昭示着此刻内心隐忍着的波澜与悲痛。
  李昶微微沉吟,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并未立即接话,反是微微侧目,向身旁的内侍递了个眼色。
  内侍会意,立即上前禀报:“启禀陛下,祁大将军的确是只身入京,未带一兵一卒。”
  李昶长舒了口气,面上挤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客气道:“王妃之事,虽说是顺妃疏忽,究竟是难产所致。爱卿一路辛苦,不妨稍作休息。待明日宫宴上,再叙君臣之情。”
  “臣叩谢陛下隆恩!”祁盛再度叩首,再抬起头时,声音已是说不出的沧桑与悲凉。
  “只是——小女新丧,实在不宜宴饮。只求陛下替小女做主,让罪人得以伏诛。事毕,微臣即可动身前往漠北,佑我大昭一方安宁。”
  这话,已是夹杂了一丝赤裸裸地威胁了。
  李昶闭上双眼,回想起多年前,顺妃提着一盏宫灯对着他盈盈下拜的场景。
  太后举荐的人,多是家世显赫、容颜绮丽的女子,顺妃在众人之中并不显眼。只因那日她头上簪的一朵淡粉色的蔷薇花,莫名地便引他多看了一眼,从此后,一路高升,盛宠不衰。
  与其说是恩宠,不如说是补偿。
  不是不知道她的飞扬跋扈,也不是看不见她的野心勃勃,只是私心念着,只要她要,凡他有的,他能给的,都可以给。
  目光无意间扫过祁云谦身后跪着的娇俏少女,他叹了一声,方才明白,花谢花开,再像,也毕竟不是从前那支了。
  一别之后,物是人非。念念不忘的,唯有自己。
  “顺妃——赐死。”
  ————
  三月时节,春风拂面,暖意渐浓。
  何姨娘双手捧着两床精美的百家被,缓缓步入晴岚院。
  这被子的被面,是她走遍邻里,从各家各户收集而来的布头,又经过无数日夜的细心拼凑与缝制,才终于得以完成。
  最难得的是,每一小块布头上,都巧妙地绣上了吉祥的图案,以及形态各异的“福”字。
  她不识字,单是这些“福”字,都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李氏接过,细致端详,双手轻轻抚过那细腻的绣线,仿佛能触摸到何姨娘的丝丝情意与殷切期盼。她心中既感慨又心疼,轻轻叹道:“何需如此劳心劳力,这番心血何其珍贵。”
  何姨娘微笑着,轻摆头道:“夫人过誉了,妾身不过是略通女红,做些针线活计罢了。只愿这百家被能为夫人与小公子带来福泽,那便足矣。”
  李氏温言道:“你的好意,我自然心领。只是日后切勿再为此类事务大费周章,过于劳累了。”
  何姨娘点头称是。
  两人闲话家常,又提及李氏的分娩之期大约在下月底。
  “如今我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只盼不要像晋王妃那样……”
  话音未落,何姨娘便急忙打断,“夫人切勿多虑,您吉人天相,必定母子平安,顺顺利利的。”
  李氏自知失言,也不再提,可既然说到了晋王妃,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
  海棠细心地将那精致的百家被叠好,轻轻放入箱笼之中,此刻也插话道:“听闻祁大将军只在京城逗留了短短两日,便匆匆返回了漠北。”
  李氏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谁说不是呢?如今边境上有蒙古虎视眈眈,又有西夏蠢蠢欲动。这些年间,也唯有祁大将军坐镇漠北,圣上才能高枕无忧。”
  “对了,还有那位祁小将军,如今也被圣上封赏为宣武将军。一门两将,真可谓是光耀门楣,荣耀无比!”
  海棠兴奋地补充了几句,话里话外均是对祁家的敬仰。
  听到这话,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星禾低垂了眼眸,呼吸略有些急促。
  这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每每回想起来,心底都像是扎了一根刺,难以平复。这样的荣耀,何曾是他想要的呢?
  怕被察觉出异样,星禾随意找了个由头便起身告辞。
  李氏奇道,“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上月总往外头跑,这个月又总是失魂落魄的。”
  海棠轻声安慰,“许是四姑娘有些累了,歇息几日便好。”
  待出了院子,白露上前,贴近星禾耳畔,低声细语道,“姑娘,悦荷馆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祁浩有要事相求,已在等候。”
  祁浩?
  星禾满腹生疑,随白露匆匆赶向书斋,只见祁浩已立于窗前,目光深邃,脸上闪过一丝急切。
  他微微拱手,“陆四姑娘,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自王妃下葬后,少主便没了踪迹。我已将京中都翻遍了,却仍未能找到他的下落。”
  星禾一惊,脱口而出问道,“祁夫人的墓前,你可曾去找过?”
  祁浩点头,继而又摇头,“少主不在那里。”
  他最初想的便是这处,但祁云谦对王妃之死颇为自责,兴许是无颜面见夫人。
  心中立时有些焦急,那他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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