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孤影

  妆补了又补,人等了又等。
  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窃窃私语——
  片刻之后,满院的喧嚣如同潮水般起伏,却又如退潮般悄然平息。最终,只留下一片沉寂。
  姜柔握住她冰凉的手,“别等了,他今日……大抵是不会来了……”
  星禾却摇了摇头,“不会的,他说过会来接我。”
  大红的盖头下,她的一双眼睛还闪烁着新婚的欣喜和期待。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陆成瀚面色煞白,焦急地碰了碰李氏的胳膊,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李氏那淡淡的目光所制止。
  可李氏自己也已是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她既要等,就让她等吧。”
  吉时早就过了,太阳从头顶又移至树梢。将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星禾火红的嫁衣上,映照出她孤独而坚定的身影。她仿佛未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仍旧安静地端坐着,等待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直到顾宴洲跌跌撞撞地闯入这片沉寂,星晚急切地迎上前去,“听说武顺侯府出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宴洲神色慌乱,双目通红,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出来。“武顺侯府……确实出事了。”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击打在众人的心头。
  星晚紧紧抓住顾宴洲的衣袖,声音颤抖地问:“出……出了什么事?祁云谦呢?他怎么样?”
  顾宴洲并不作答,他抬头望向星禾,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愧疚与痛惜。
  “别等了。”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星禾身上,而她却宛如一尊被岁月遗忘的雕像,静静地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陆星禾,我说别等了!”顾宴洲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着她,满是挣扎与无奈。
  星禾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呆呆地坐着,甚至还理了理衣襟上微微杂乱的流苏,她要以最美的状态出现在祁云谦的眼前。
  顾宴洲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和绝望,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拽下她头上沉重的盖头。
  “别等了,他不会来了。他死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所有的期盼与希望。星禾豁然起身,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从他手中抢回盖头,怒道,“顾宴洲,你干什么?这盖头是要祁云谦亲自来揭的。”
  她手忙脚乱地理着盖头,急切地想要重新将其盖在头上,可双手已经不听使唤,那抹红色怎么也抓不住,从指缝间溜了出去,滑落地上。
  原来,身体远比大脑更迅速地做出反应。
  她伸出手,正要弯腰去拾,顾宴洲却攫住她的手腕,声嘶力竭地冲她吼道,“他死了!我亲眼看到他死了!”
  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变得面如死灰,她茫然地睁大眼睛,仔细回味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个字她都懂,可连在一起却又那么陌生。
  她抬起脚,脚步沉重而坚定,缓缓地向外走去。
  “四妹妹——”
  “星禾!”
  星晚和姜柔试图阻拦,江中月却叹息一声:“让她去吧。”
  夕阳下,她的身影在余晖中被拉得很长,火红的嫁衣在微风中飘动,仿佛是她心中未了的情愫,在绝望中挣扎,在痛苦中燃烧。
  他说过要纠缠她一辈子的。他发过誓,矢志不移,生死相随。
  甚至昨日夜间,他还在与她谈笑,他还在抱着她。他说想她了,他说会等她。
  她还能感受到他轻柔的呼吸和炽热的目光,指尖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与温度。
  真是荒谬。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除非,她亲眼所见——
  她的步伐凌乱而急促,原本束缚在头顶的金钗,因这剧烈的颠簸而松动,最终落在青石铺就的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响。
  随着钗环的落下,满头的青丝失去了束缚,如同黑色的瀑布般争先恐后地飘散而下,与夕阳的余晖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凄美的画面。
  而身上那大红的嫁衣,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仿佛在嘲笑她的命运,提醒她大婚之日竟成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紧接着是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头。她捂住嘴巴,想要阻止那股血液的涌出,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溢出,染红了她的嫁衣和地面。
  她颓然地倒在地上,像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渊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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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书记载,洪熙元年冬,武顺侯大婚之日,府上来了刺客。祁云谦舍身护主,身负数刀,不治而亡。
  陛下嘉其英勇,追封其为广阳郡王。而对尚未行大婚之礼的陆四姑娘,亦是格外开恩,破例封其为和清乡主,赏赐黄金百两。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上元佳节。
  星禾提着灯,漫无目的的沿着河岸行走。思绪如飘散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又消逝。河面波光粼粼,映照着无数张欢笑的脸庞,却没有一张,是她思念的那个人。
  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星禾抬头,竟是去年卖灯的那位老妪。只是她手里空空如也,面上多了几分沧桑与沉重。
  “婆婆,今年不卖灯了吗?”
  老妪微微叹息,眼中闪烁着些许哀伤:“我家那个老头子,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先我一步去了。”
  星禾一时默然,她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又何尝不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呢。
  老妪握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你的那位小郎君呢?你们可成亲了吗?”
  星禾鼻尖一酸,她知道婆婆定是深居简出,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才会有此一问。
  “成亲了,只是他……他去戍边了……”
  老妪轻轻拍了拍星禾的手背,安慰道:“姑娘,只要他还活着,总有重逢之日。你要做的,便是照顾好自己,等待他的归来。”
  “婆婆说的是。”星禾低声附和了一句。
  四周人声鼎沸,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无尽的黑暗里,寻找那已经消逝的温暖。
  她轻叹一声,手中的灯笼随风摇曳。时至今日,她仍是不信祁云谦就这般舍她而去。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长路漫漫,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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