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琉光

  洪熙二年,陆成渊荣升两淮盐运史,陆家再度举办了一场风光无两的喜事,星璨与星晚一娶一嫁,甚是热闹。
  似乎没有人再记得一年前陆四姑娘大婚之日夫婿骤逝之事,星禾也在这欢声笑语中,过得恍若隔世,仿佛祁云谦真的只是远征边疆,未曾离去。
  为解心中之苦,她开设了一间医馆,与决明两人把脉坐诊。每日忙得身子骨像散了架,唯有这样,躺在床上方能入睡,不去想那些痛彻心扉。
  洪熙三年,星妤做了逸王的侧妃,李元嘉待她虽不是万般宠爱,却也是衣食无忧。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亲自为决明与白露筹备喜事,见证他们喜结连理。
  这一年,医馆步入正轨、渐入佳境,不似先前那般繁忙了。可她稍得闲暇,祁云谦的身影便在她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李氏不允她频繁外出,她便于悦荷馆内开设了一家学馆,专门收留羌活这样的孤儿,传授他们读书识字,明辨是非之道。
  洪熙三年,京中来了一个怪人,堂而皇之的从万和堂拿走了众多珍稀药材,铺中伙计们怨声载道。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捉住了这位不速之客,却发现他身无分文,即便见了官府,也无力偿还所欠之债。万般无奈之下,万和堂只能暂且将他扣下,让他在铺中做些杂活以抵偿债务。
  星禾见其年迈且落魄,替他支付了药钱,又找了一间小屋,让他安顿下来。一来二去,二人逐渐熟识。他原是苗疆人士,名为“阿古扎伊”,一生以流浪为伴,无依无靠。
  “小丫头,我看你心地善良,不如拜我为师吧。”
  “先将欠的债还清再说!”
  “唉——你,有眼无珠!”老者摇头叹息。
  这年盛夏,她漫步于夜色之中,无意间行入阿古的院落,只见十来株昙花竞相绽放。
  夜色如水,静谧而深邃,昙花则如仙子般,悄然在夜色中舒展其洁白的羽翼。花瓣如玉般温润,层层叠叠,仿佛身着轻纱的仙子,在微风中轻盈地舞动。
  一缕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令人心醉神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欲触摸这夜的精灵。
  阿古却脸色一变,急忙将她推开,厉声喝道:“不要命了!”
  她这才惊觉,那昙花的花蕊之中,竟藏匿着一只绿色的小虫,似是睡熟了一般。
  “蚀心蛊?”她惊讶出声。
  阿古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有见识。”
  “你为何会有此蛊?”
  “什么叫我怎么会有,这蚀心蛊一直都是我的。”阿古撇了撇嘴,继续说道,“不过,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公子曾向我讨要此蛊,我见他气宇轩昂,有帝王之相,便赠予了他一只。我骗他说蚀心蛊无药可解,唯有百花霜能延缓其毒性。其实,那解药随处可见,是——”
  “是昙花。”纷杂旧事纷涌而来,星禾听见自己的嗓音都在颤抖。
  “这你都知道?”阿古惊叹道,“不做我徒儿,当真是可惜了。”
  “那人叫什么?可是姓李,名元臻?”
  “时间太久,不记得了,”阿古摇了摇头,“但我记得,他的鼻梁上有一颗痣。”
  一颗痣?!这个微小的细节,在她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怎么可能……”
  她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呆立在那里,无法动弹。
  不是秦王,竟是李元叡吗?
  那么,大婚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子脚下,将军府中,当真会有什么刺客从天而降?
  她那时吐血昏迷了数日,并未见到祁云谦的尸身。只是听说,安国公亲自来了趟京都,将他的骨灰带回漠北安葬。
  顾宴洲全程料理他的后事,只在后来,送过来一支银簪,簪身刻着一个“禾”字,是他这两年从不离身之物。
  心跳声震耳欲聋,一个大胆的猜想自心底萌芽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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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去快三年了,我已说过无数次,祁云谦他死了,你为何还是不信?”
  “可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见过他的尸首。”
  顾宴洲的眉头紧锁,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站起身,似是不愿再与她纠缠,挥了挥手道,“陛下亲自降旨,还能有假?”
  星禾却稳稳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她提高了音量,反问道:“可若是,陛下此人,并不可信呢?”
  顾宴洲脸色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他紧紧地盯着星禾,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直到确认四周并无他人,才稍稍安心。他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无力之感油然而生。“你……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你告诉我,祁云谦在哪儿,我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最终,顾宴洲缓缓开口,“有些事情一旦涉及其中,便再也无法抽身。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门“吱呀”一声推开,星晚抚着肚子跨了进来,她已然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似先前那般便捷。
  她终于看不下去,扯住顾宴洲的衣袖,哀求道,“告诉她吧,你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吗?”
  “星晚——你——”
  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疑虑如同悬而未决的冰雪,逐渐在烈日下融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回避。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惶恐与忐忑都吸入这冷寂的空气之中。
  “好……我告诉你。”他将令牌之事和盘托出,以及那场大婚那日他所知道的一切。
  “那他……还活着吗?”长长的指甲刺入手心,她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我不知道,”顾宴洲垂下眼帘,“我见到他时,他伤势极重,陛下宣称他当场身亡。”
  “不过——”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回忆那个惊心动魄的画面。“那晚,有一小队人马悄然离京,奔赴琉光。”
  琉光,位于大昭与南诏边界的孤城,因其地理位置特殊,长期游离于两国的管理之外,各种势力在这里交织碰撞,向来是鱼龙混杂。
  “最重要的是,”顾宴洲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神秘,“每隔半月,便有一封来自琉光的密信被呈送至京都。无论陛下多忙,多累,必是要看完密信才肯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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