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窄门
小蓝停止了哭泣，她同样柔和地看着抬起头的周瑞。
她懂的，这是小瑞爱她的方式，这是尊重和祝福，比起她任性地留在小瑞身边，收下他的一魄，带着他的爱离开去轮回是最好的礼物回应他的爱意。
今世的缘已尽，但爱永恒。
她凑到周瑞的跟前，充满柔情地抚摸他血和泥干着的脸，她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是如此纯净如月光皎皎，她爱的一直都是这个灵魂。
现在她要与这个灵魂说再见了。
最后一个吻，小蓝亲在了周瑞的额头上，她的身体从鱼尾开始向上慢慢淡化，逐渐消失在寺庙里。
最后周瑞感受到自己额头凉凉的吻彻底消失时，小蓝已经不见了，而庙宇里又只剩下了从屋顶大洞打下来的缕缕月光。
沉默片刻，周瑞试探地喊了一声：“小蓝？”
庙宇中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那菊石化石本就是凡物，如今没了小蓝魂魄，珍珠也耗散了最后的效能蕴养小蓝的魂魄，在他手中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块平凡的石头。
如此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着。
砰
砰
好缓慢，好像下一刻都要停止了。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像是从遥远的宇宙深处传来，仿佛现在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还喘着气，周围一片漆黑，除了月光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瑞猛地翻身，巨大的动作带动着两条断腿的剖面又开始渗血，他双手死死扣住石头佛像裸露在雕刻的僧袍下的脚背。
“为什么？！”他尖叫出声，那声音锋利不像是能从人类喉咙里发出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我究竟做错什么了啊？！”
“为什么我要失去一切啊！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周瑞一生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情，为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啊？！！！”
带着泥土的指甲深深扣在石像脚背上，力道之大十指指甲开始崩坏渗出血液。
“神啊！佛啊！不管是什么都好！！！”
“如果你们真的存在的话，如果佛祖你真的存在的话！”
“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他近乎癫狂，头发散乱如疯子，双手撑着佛像用双腿的断面站立起来，撕心裂肺地大吼：
“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啊！！！”
强烈的痛感让他支撑不住狠狠摔倒，他的背撞到了佛像前的供台，供台上装着供果的盘子和佛灯被他的大动作撞倒下来，陶瓷的盘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瑞被摔碎的陶瓷吸引过去了眼球，他摸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块三角形碎片。
他拿起碎瓷片，定定地看着它。
上面有半朵莲花在安静地盛开。
周瑞昂起头，将尖利的那头对准自己脖颈，然后用力地扎了进去。
锋利的陶瓷裂口将他的皮肤划破，鲜血从里面流淌出来。
周瑞浑身颤抖，紧咬牙关。
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自己就可以解脱了。
只需要将陶瓷片再往里推一厘米，然后向大动脉的方向一划就可以了。
周瑞幻想当自己划破大动脉时血液从脖子里喷射的场景，然后接下来迎接他的就是死神温柔的怀抱。
强烈的恐惧感忽然从内心渗出，然后爬满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他感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带着害怕的焦灼，对生命的渴望在这明明最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我怕死
我好怕死啊
周瑞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种想法是从自己心中升起的。
他眼前闪过过去他杀掉的人的身影，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全部没有脸，他一点都不记得这些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只是单纯地，他把他们给杀掉了。
如果我死了，没有人记住我，我会跟一团肉块一样，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庙宇里静静腐烂，没有人为我收尸。
苍蝇和蛆虫会吞食我的肉体，会腐烂发酵产生难闻的气体，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我死得毫无价值，毫无尊严。
可能几十年后有人踏过这座庙宇，然后发现里面一枚被老鼠啃坏的头骨。
周瑞颤抖着，将碎瓷片从脖子上拿远。
小蓝，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坚决，那么果断，那么勇敢，在我面前毫不犹豫地死去？
我不敢
我不敢啊！
周瑞张大嘴巴，他的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双手握着碎瓷片无力地垂倒在地上，连死去的勇气都没有，他彻底绝望了。
我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
我要活着！
哪怕活得像一只卑微的蛆虫，哪怕活得像一只肮脏的蟑螂，活成垃圾，活成畜生，活成最底层毫无尊严的废物，活成畏缩的老鼠，活得不像个人样，我也要活着，也要活着啊啊啊啊！
猛烈的生存欲望因对死亡的恐惧在周瑞的脑海中炸开，他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像是那把劈过他两条腿的斧头将他的脑子整个劈开，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痛苦，周瑞直直向后栽倒过去。
在他昏迷的最后一刻，仿佛看到那屹立的伟岸石头佛像朝他走来，袈裟在身上随着动作波荡出涟漪，石像俯身伸出右手将他的双眸轻轻合上。
从指缝间，周瑞好像看见佛像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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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地板上，周瑞周身发烫，脸庞烧红，汗水顺着头顶渗入头发里。
连绵不断的噩梦将他的意识拖入最深的恐惧之中。
一双双半米高的眼睛像是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地追在他身后，当周瑞惊恐地回首看过去，那所有的眼睛又变成了嘴巴咧开拼命狂笑。
“额啊啊啊”他慌乱且漫无目的地奔跑，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前面忽然出现一道些微的光亮，周瑞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使出吃奶地劲儿往前跑，逐渐地，光亮越来越强，一道窄门出现在眼前。
他站在窄门前，转身看后面的眼睛和嘴巴好像消失了，再回头看窄门，那门窄到只能由一个人通过，他不假思索，直接推门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