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辰

  江中月客气几句,待画作干了,拿过来细细欣赏。
  也罢,她宁愿在他心中记着的,是自己恣意欢笑的模样。
  天色不早,星禾起身告辞,江中月送她出了府,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待临去时,星禾终是忍不住回头劝了一句,“我虽不知姐姐遇见了何事,但一切还请以身子为重,来日方长。”
  江中月笑中带泪,握住她的手,“是,我晓得的。”
  马蹄声哒哒响起,星禾坐在车中,总是心神不宁。
  那份苦涩像是一片暗淡的阴影,笼罩在她心上,挥之不去。
  劝慰之语终是无济于事,二者身份的差别宛如一道鸿沟,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横跨过去的。她隐隐觉得,或许,自己与陈九安才是同路之人。
  正胡乱的想着,只听马儿一声嘶鸣,车身骤停。
  车夫在外面迟疑着唤了一声,“姑娘——”
  一挑帘子,拦住她们去路的,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星禾皱了皱眉,怎么每次出门,定要碰着他?
  祁云谦端坐马背,身姿卓然。正笑容爽朗的望向她。
  “陆星禾,今日是我生辰,陪我小坐片刻?”
  五月十五,他刚好年满十八。
  她张口本欲拒绝,却见他满脸期许,独身一人孤孤单单的,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
  少年笑着翻身下马,引着她去就近了街边的一处酒楼,点了一桌饭菜。
  方才在江府里已用过几块糕点,此刻并不怎么饿,只略夹了几筷子,便搁下了。
  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托着腮好奇道,“怎么,晋王妃没有给你做生日吗?”
  “没有,”祁云谦大块朵颐,含糊不清地回答,“我阿姐刚有身孕,这些时日吐得厉害。自己都病怏怏的,哪里还有力气操心这些闲事?”
  这么快?星禾微微讶然。
  算算日子,晋王妃这一胎应当就是牡丹花宴后不久才有的。
  她挑了挑眉,面上犹自不信,即便晋王妃无瑕管他,但看他外祖家——魏国公府如此巴着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坐视不理之人。
  祁云谦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从饭菜中抬起头来,从容解释道,“我母亲只是魏国公府的庶女。待字闺中之时,在家中并不受宠。
  即便是出嫁成婚,我父亲当时也仅是个六品武官。偶尔回去一趟,魏国公府从没有好脸色。
  再后来,我父亲凭着军功一步一步升至今日的官位上来,阿姐又做了王妃,他们才转过脸来一口一个血肉至亲。”
  他喝了一口汤,目光中透着鄙夷之意,“我才不屑与他们一同庆贺生辰呢。”
  原来他们两家并不亲厚。星禾低下头,不予置评。
  她咬了咬唇,问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一个疑问,“那,梁九姑娘呢?你可是她的未婚夫婿?”
  祁云谦险些呛住,嗔怒地看她一眼,心底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皱眉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他袖上溅了几滴汤渍,一双眼睛四处慌忙寻觅。
  星禾见机,忙将手中的丝帕递过去,小声嘀咕着,“可不是听来的,是你那表妹亲口告诉我的。”
  看着她有些委屈的微微撅着嘴唇,他神色一愣,心情居然好了许多。
  “世子妃倒是几次与我阿姐提起,将梁若绯嫁过来。但是我,还有我阿姐可从未应允过。我与她什么都没有,全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见他如此认真,星禾终于转过弯儿来,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刚刚,不会是误以为自己在吃醋吧?
  面上立时大窘,她立马扯开话题,“既是生辰,怎么能少了长寿面呢?”
  当即起身跑去外间,吩咐小二要一碗面来。
  过了午后最热的时辰,太阳也不似先前那般毒辣了。从窗子往外看去,往来的人群也逐渐密集起来。
  那街角立着一位读书人,身形却有些熟悉。他身侧亲亲热热地挽着一位妙龄少女。
  因隔得太远,听不清两人交谈的言语,但只从男子宠溺的动作与少女娇俏的容颜看去,两人关系匪浅。
  星禾瞳仁一缩,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
  看来,母亲与大伯母注定是白忙一场了。
  “在看什么?”祁云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往街上瞧了瞧,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什么。”星禾转过身,随口问道,“你打算一直留在京城吗?”
  祁云谦摇了摇头,“父亲已写了信来,兴许再过十天半月,我便要回去一趟。”
  他顿了顿,又说,“眼下晋王要去江浙一带处理水患一事,父亲的意思是,待阿姐胎坐稳些,我再走不迟。”
  星禾默默点头,“大将军果然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祁云谦苦笑一声,轻声哀叹道,“你不知道,家中四人,独我的分量最轻。我母亲在时,她若是不开心,那全家都没有好颜色。
  若是我与阿姐吵嘴,父亲必会帮着阿姐,寻我的不是。”
  星禾听得忍俊不禁,断想不到祁少将军家中竟是这般光景。
  “我父亲常说,女儿家嘛,是要娇养着长大的。”他眉飞色舞的与她讲述着,阿姐从前被父亲偏袒的趣事。
  蓦地,却突然想起来星禾在家中并不受宠,猛地住了口,面色僵硬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怎会?”她望向他,眸中有点点星光闪烁,“这世间有谁能得十全呢?纵是鹤仪得父母宠爱,兄嫂爱护。
  私下也常抱怨家中人多,时刻得记着规矩,总不得自由。”
  “不是人人都有此福气能得一个好父亲,我能有母亲,比之柔儿不知幸运多少。若活着总计较着失处,忘了自己得处,那日子才是真的没法儿过了。”
  这样的一番话被她轻轻巧巧的说出来,倒让他刮目相看、大为震撼。
  他见惯了的女子,多是世家千金,阿姐如是,梁若绯如是,许鹤仪亦如是。从来一举一动都是经过家族精心调教过的。
  也有小门小户落魄人家的姑娘,便都是如姜柔这般,怯生生的,遇上不如意之事大多只会哭哭啼啼,毫无对策。
  可星禾却与她们不同,乍一看去她总是静悄悄的不说话。躲在人群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一转眼便忘了。
  可若你细心去瞧,她的聪慧是隐于外表之下的,内里自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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